时间：6月9日，地点：希尔科内斯

临行前我父亲说，到希尔科内斯一定要吃一顿正宗的俄国菜。

6月9日早上MS Finnmarken号邮轮在狂风暴雨中抵达了希尔科内斯，由于天气的影响我们原本预定的快艇游被取消，我在酒店大堂拿了一本旅游宣传册一家一家地咨询，发现只有一个叫做“边境那些事儿”的中巴车半日游还在正常运作，于是果断地报了名。

我一直惦记着那顿俄国菜，心想了解一些边境的事情也不错，说不定导游还能给我们推荐一些好的餐厅。事实证明这是一个无比幸运的选择，因为我们的导游大叔实在太专业、太健谈，虽然车上只有寥寥七八个游客，他却依然满腔热情，从古代史讲到近代史，又讲到时事政治，家乡的一切在他眼中都是可爱的，值得分享的。我感动于这份情怀，于是专心地听。

这是挪威唯一一个双语城市，道路和大部分营业场所都有挪威语和俄语标示牌，每年有超过30万俄罗斯居民来此购物。挪威的物价那么高，为什么来这里购物呢？导游解释说：“我们也有便宜的东西啊，比如说番茄酱、沙拉酱、速溶咖啡，还有婴儿用的尿布！你们想象不到他们买走了多少尿布，一车一车的，怎么用得过来呢？”

“听起来这里是一片祥和啊！”

“不然，边境的管理其实很严格，因为这不仅是挪威的边境，也是所有申根国的边境，我们要坚决制止毒品与核材料的走私，以及非法移民。”

“冷战期间奥斯陆方面传来指令，要求关闭边境。这对当地人来说是极其残酷的，因为很多人都在对岸建立了家庭。由于民众的阻力边境在关闭几个星期后重开，重开后大量间谍从这里涌入，造成了难以弥补的损失。奥斯陆方面再次严令关闭了边境，这一关就是很多年，直到冷战结束，分居两岸的亲友们才得以重聚。”

不到半个小时的功夫我们来到了那条“线”，两根柱子巍然立于山峦之上，黄色的代表挪威，红绿相间的代表俄罗斯，神圣而不可越过。

而两侧的丛林景色却并无二致。

我把无聊到睡着的乐乐叫起来，说这就是咱们曾经去过的俄罗斯了！他迷茫地看了一眼，大概怎么也无法把这里和金碧辉煌的圣彼得堡联系在一起，敷衍地点了下头，又美美地睡了过去。

导游继续介绍说：“在挪威方面只有200个边境士兵，而俄罗斯方面据说有2000个，而且很长一段距离之内都是军事管辖区，没有民居。虽然国界鲜明，自然环境却是共享的，比如我们身处的这片森林，从挪威一直延续到了俄罗斯远东地区。”

一个游客问道：“那本地有什么趣闻吗？”

导游大叔两眼一亮，立刻打开了话匣子：

“你们在手机上看看地图，不觉得我们边境线的形状有些奇怪吗，它向俄罗斯方向凸出了一大块。其实很久以前我们的边境也是按着河流自然划分的，但是在挪威瑞典王朝时期，俄罗斯的统治者突然看上了我们挪威这一侧的一座教堂，很小的一座教堂，但是对他们来说似乎有着重大的意义。于是我们进行了一次谈判，挪威方面用教堂所在的四分之三平方公里的土地换取了俄罗斯几百平方公里的土地，你们说这谈判算不算成功？”

“1944年，苏联军队从这里进入，希尔科内斯成为了挪威第一个解放的城市。在边境上有一个漂亮的小亭子，是苏联人送给我们的礼物，象征着友谊与合作。然而战后物资匮乏，大家都不愿意纳税，于是想出了一个折衷的办法。交接当天苏联军队把亭子抬到边境线上，高声喊1，2，3，然后集体仰望天空，几分钟后亭子就不见了，于是他们满意而归。”

“要说有趣的事情还多着呢，咱们来的时候走的路叫E6，这是一条很长的路，一直通往罗马。你们注意到路的左手边有3个湖吗？这3个湖原先的名字都是萨米语的（萨米语是当地少数民族的语言），很长，很拗口，很多在这里生活了一辈子的人都记不住。就在不久前我们投票给它们改成了挪威语的名字，好记多了！翻译成英文就叫第一个湖、第二个湖、第三个湖……”

“我们还有一条特殊的高速公路，没有交规的，随便你怎么飙车都没人管，你们信吗？可惜这条路只有在冬天才有，因为在夏天……它是个峡湾啊！冬天希尔科内斯的温度在零下四五十度，峡湾冻得死死的，于是大家就把它当成了高速公路。政府想管，可是怎么立法啊？出一个峡湾交通法则吗？”

就在司机大叔的神侃中我们从边境回到了希尔科内斯市区，我看到了一所学校，所有教学楼的墙体都刷成了黄色，是那种极其艳丽的明黄色，对这种审美我实在不敢恭维，于是小心翼翼地问道：“这是谁设计的？”

导游大笑一声后回答：“你也觉得不好看吧，但是这样才好找啊！你要是在极夜的时候来，再赶上一场大雪，你就知道建筑物的颜色有多重要了。”

“那极夜的时候是不是很不方便呢？”

导游把车停在路边说：“我们边境游的行程已经结束了，但如果大家不赶时间，我再来讲讲极昼和极夜的那些事儿。”

“希尔科内斯每年有两个多月极昼，两个多月极夜，中间每过4，5天日出时间会变化1个小时。极地的气候是很神奇的，夏天有时候能到30度，5分钟之后又降到0度并且开始下雪，所以我们随时都带着厚衣服。”

“冬天就更有趣了，1月和2月的最低气温能到零下50度，我们呼吸出大量水雾所以身体非常容易脱水，必须随时随地地补充水和食物，每天要吃7到8顿饭，有时候1顿饭吃5个鸡蛋，却只能坚持不到2个小时。当然，女孩子们就开心了，随便吃甜食，怎么都不会长胖！”

“其实极夜的时候也不是很黑，我们都带着头顶灯，而且冰雪会反射月亮的光芒，很漂亮……”

“2个月见不到太阳确实会很期待，这种感受你们是体会不到的。对你们来说太阳每天都在，所以它很平常，一点儿都不稀罕。可对我们来说，一直变化，一直有所期待才是最享受的生活状态。”

旅途结束的时候我还记着那顿俄餐，于是问导游有没有推荐的俄罗斯餐厅，他想了一下说，这里的俄餐没有让他印象深刻的，倒是有家中餐馆不错，值得一试！

团团和乐乐马上很兴奋地说好啊，就吃中餐吧，我稍微抵抗了一下也同意了。离家一个多月了，又有谁能拒绝一盘糖醋里脊、一盘麻婆豆腐、和一碗热腾腾的酸辣汤呢？我突然意识到，这是我们出门以来离中国最近的一次，仅仅相隔了一个俄罗斯。

这是我第一次觉得想家。

尽管我无视边界，崇尚变化，尽管我比很多人都更接受异国的文化，更习惯于随心所欲，居无定所的生活。

我也有乡愁。

这乡愁深植于我，就像希尔科内斯的导游大叔一样，我们深爱着自己出生、长大的地方，这是生命中一种浪漫的情怀，它温暖着我，却不会束缚我，更不会阻挡我探索世界的脚步。

明天我们将离开希尔科内斯，离开北极，也将看到久违的黑夜。

我们一次次走向离家更远的地方，也一次次和她重逢。

我逐渐体会到，这就是有所期待的幸福。

有用信息：

1，希尔科内斯有机场，可以直飞到奥斯陆和特罗姆斯。

2，有俄罗斯签证的话，这里有一些过境游的项目。

我们此行的足迹遍及3个大洲，17个国家，跨越春、夏、冬三季，目睹了奇绝于天下的景观，也经历了许多意想不到的挫折，和百转千回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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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肖琼，女，84年狮子座，留英8年，毕业于剑桥大学经济系，足迹遍布50多个国家，170多座城市，性格侠义，是一个崇尚自由，无视边界的理想主义者。2016年出版游记《只有繁星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