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南的路真是难走,每天都是在赶路,我恨极了这样的安排,六七点就要起床,入夜了仍旧在盘山公路上爬行。我每夜每夜睡不着,只能在车上随着摇晃的节奏补眠,这样无可避免地要错过沿途不错的风景,最要命的是,我就是在这样混沌的状态下遗失了装有我全部家当的腰包。用身无分文已经不足以概括当时的窘况,顷刻之间我就沦为无卡无证无财的“三无“游民,还成为了全队的负资产,背负上遗失公款的罪责,这实在讨厌,我不怕自身困苦,但我怕与人亏欠。
我们那不甚费心的车长连大队行程也搞不清楚,一众女票更是对里程宿点之类的摸不清头脑,每天起床后大家的目标就是就是紧盯3号车,事实是这个号称装备精良的GG车也太不靠谱,迷路掉队的事情时常发生。丢包事件就发生在停车、上厕所、撞车、滞留、晕车,直到3号车折返,我推开车门,L问我一句“没事儿吧”那一瞬间,彼时,他身边一位美丽的女子亦步亦趋。
饥肠辘辘的状况已经由不得我因为丢包的事情懊恼了,返回到金平县,就着昏黄路灯下的小摊喝了点酒,便是到勐腊村的一夜好睡。我在这件事上表现出的乐天知命不是源于个人修养,多半是认清现实后的随遇而安了。这就仿佛一件紧要的东西,你时时挂在心上拴在身旁,心无旁骛,目不侧视,却不知因此错过多少旁人它物,好了,有一天给丢得一干二净,你以为你会痛心疾首,捶胸顿足,原来就一顿饭工夫就抛到脑后了,,感情也好,钱财也罢,大抵如此。人心就像芦苇,野渡无人舟自横固然叫人留恋,狂风疾雨,冷霜重雪却也能成为过眼云烟,旁枝侧生,迎风向暖。
金平那时节开了很多的木棉花,花色和深圳的一般无二,只是多了些闲野的散漫,一路不算炽烈但有些燥热的阳光穿过大片大片的芭蕉林扑在车窗上,光影如影随形,分不出一地和另一地有何区别。我的白天,仍旧大半是在车上睡着的,我的夜晚也仍旧是不拒绝喝酒的。
曼滩人好酒,我便从一户到另一户,从村脚喝到寨顶。曼滩人喝的大约是一种苞谷烧之类的粮食酒,酒味烈而不辣,也不上头,斗酒是要一口闷的,只是那酒杯也用了外面时兴的玻璃杯,不是大海碗了。菜热了冷,冷了热,那里的喝酒也不能用一顿饭来做结束,一家断然吃不到头,总要辗转到别家继续,喝酒上不能一鼓作气,就总也不能醉的,斗酒也只到凌晨才会休战几个小时。
我在喝酒一事上,向来豪爽,实在是喝不了几两的,胆魄上却做足了海量的势,竟也唬倒了不少人。喝了酒,我仍旧需回去借宿的农家,寨子里的木屋几乎长成一个样子,到了晚上更是漆黑难辨。我一个人寻摸着,就遇到了L他们几人,他的手电筒光打在我脸上避让不及,光环之内,飞虫流萤都无处遁形,至于那一束明亮之外,藏与隐也都是一样的吧。L跳到我跟前,带着点儿意外又难以置信的语气“你一个人?”我“嗯”了一句就甩下众人径自离开。
前几日还未到金平时,L就在路上敲过我脑袋“嘿,开心点”,那时,我正听着吴侬软语江南水乡的曲子。“开心点”这大概是不论男女听到都会缴械投降的一句话吧,谁心里没有不能触碰的暗角,没有潜藏欢颜之下的心伤呢,这简短的几个字就把偏见、暴力、冷漠统统摈弃,迅速达成认知、理解、关切的统一战线,好似知己了。
我那时,也只是抬头冲L笑笑,心里既无狂喜,也无抗拒。
有些人,光看他的形容和举止,你就知道他们和自己是一类人。L大约是和我一样,浪漫敏思又矜持克己,不甘困囿于现状却也少有冒险惊人之举,就像是跑马场里的马匹,每天都撒开蹄子跑,但也不过是在围场之内做困兽斗,即是书生里最无用的那一类文人了,既无经天纬地的企图,又怀救世济人的情怀。
我的不答,大约是作为彼此清白的界限了。现时想来,何必不良于言,定是我心里已然视他作知己,才要做出这种姿态来,好叫旁人知道,瓜田李下,互不相关。一见钟情纵然十分美好,可若在不恰当的时间遇到,便也只能做到俩俩相忘。这种事情上,我既无破釜沉舟的勇气,亦缺乏暗渡陈仓的智慧,那么,还是无言的好。
和L的交集,仅此而已,和那个季节的日光一样,直白而坦率。
又一年,从北疆回来,纠缠在背的长发下长了星星点点的痱子,无关痛痒,但到底叫人不能轻松度日。索性,我就剃了去,每天顶着光头穿梭在城市的人潮里,视若无睹旁人探视的目光。
收到L的信息,我正在晾衣服,和那一年在曼滩木楼上一样,长裙裹腰,发丝散落在颈间耳后,穿过城市楼宇的风扑啦扑啦地拍着窗户,季风,不期而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