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拉庸的第二日,一早我便带着炊烟托付给我的照片去寻访照片里的主人,炊烟只说,圆顶房子就在三毛故居不远的地方,没有具体的地址和地图坐标,因为当时他们也是误打误撞才遇见。
于是我们再次来到三毛故居,沿着门前的那条路左右都走了两遍,也还是没有找到那些房子,我拿着炊烟和房子主人的合影,用并不相通的语言,挨家挨户问附近的居民是否认识照片中的人,心想,如果确实如炊烟所说,这些房子离三毛故居不远的话,相信附近的人一定认识照片里的 “邻居”,但是问了很多人,他们不是朝我摆手就是摊手。
最后,当我在一家小卖部门口与老板用肢体语言费力沟通时,一辆蓝色的货车停了下来,司机从车上跳下,快步朝我迎面走来,一边挥手一边朝我说 “Hello”,像抓住救急稻草一样,我猜测这司机一定会说英文,也顾不上冒昧与客气便赶忙问他是否知道照片里的人家住哪里,司机摸摸脑袋并不知道,但是他拿着照片离开去问别人了,我见他与马路对面的一群人说了很久,然后冲我跑过来,看神情,好像有好消息要带给我,一定是问到了结果。
恩……确实有结果,结果就是:这家人搬走了,走了,了……
我一再与他确认确认确认,确认他的意思真的是他们搬走了,我甚至问他,他们搬到哪里去了?如果他知道他们还在拉庸的某个地址,我一定会继续找过去!但是,没有人知道。
好失落,特别想帮炊烟完成这个心愿。心里还是不死心,心想即使他们搬走了,圆顶房子一定也还在,没准找到房子还有一些可以找到他们的希望。
已经慢慢接近正午,太阳当头晒的脸刺痛,我给小问子戴上帽子,自己用手捂着脸,加快脚步朝我们来到三毛故居这条路的反方向继续往前走,路上一个人都没有,又晒又累,每到一处路口,我都转进去仔细找,怕错过这些房子可能存在于很隐蔽位置的可能。
终于,终于在一片树丛的后面看到了不太显眼的圆顶房子,与我所想象的,它会在于一片民居深处的位置完全不同,它竟然,就在一条大马路旁边。
按捺不住几乎要绝望之后的峰回路转,顾不得路上还在高速驶过的车辆,便奔跑着冲了过去。
这一群圆顶房子,与我第一次在照片里见到他们时的感觉一样,好像来自外星球,里面住着的是神秘外星人。
在树下观察了很久,不知道里面是否还有人居住,更不知该贸然从哪一间进去问。此时从一间房子的背后,走出一个穿着灰色长衫的女人,我有点犹豫却还是拿着照片跑上前去问,她是否认识照片里的人,没想到她一看便知,指了指最里面,示意那便是他们的家,惊喜来的太突然前几分钟都还一直沉浸在失落里。
一个劲儿的感谢女人的指引,便顾不得内心的狂喜大步往里走去。
房子的大门是紧闭的状态,我去敲门大声说 “Hello”,一直无人应答,很担心不会真的搬走了吧。又四处看了看,旁边小院儿的门虚掩,便慢慢朝那走近,还是无人应答,便小心翼翼的尝试推开小院儿的门,将头探进去依然还是无人应答,小院的水池边有一盆还没有洗完的衣服,所以还有人居住。这就放心了,哪怕主人暂时外出,我也可以在外面等到他们回来。
涛先生在拉了拉我,指了指大门的另一侧,数那边好像有个人。
我赶忙走近一看,真的见一个蹲坐在地上的,穿着一身黑袍的婆婆,手里拿着干瘪的面包,面前也是一大滩被捏的大小不一的面包干。
我朝婆婆挥了挥手让她注意到我,双手合十半弯下身体,表示抱歉打扰到她,婆婆朝我微微一笑,依然拿着面包干坐在那里,我这才仔细看清她,很像是照片中的婆婆,我拿着照片走到她身边,指了指照片中的人,婆婆眯着眼睛看了看照片,好像还是看不清,便接过我手中的照片凑到眼前,立马激动的指了指照片中的人又指了指自己。没错,正是她本人。
婆婆激动的起身握着我的手,我分明感觉到,那个握着的手在颤抖,虽然语言不通,但是她一个劲儿的朝我微笑,我指了指照片里的炊烟,比划这个姑娘是我的朋友,婆婆点了点头,想必她一定还记得当年的炊烟。接着她拉着我超外走,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弯下已不太灵活的身体,将地上的两个软垫摆整齐,示意我跟涛先生先在这里坐一下,然后她超大门处走去。
内心还沉浸在终于将炊烟的照片交到了主人手里的喜悦,也想着这样就够了,等一下就跟婆婆告别吧。
没想到过了一小会儿婆婆走过来,拉着我的手往大门处走,大门已开,一个身着粉丝长衫的女子探出头来,和婆婆一起邀请我们进屋,我想起在伊朗的亚兹德,也是语言不通的大叔邀请我们去他家喝茶,担心婆婆一家会因为我们的光临而刻意去准备什么招待我们,但是他们一再邀请盛情难却,最终我跟涛先生还是带着问问一起进了里屋。
这才看清圆顶房子的内部。光线不是特别好,但是非常凉快,房子里铺着一大块地毯,屋内只有一些简单的陈设,没有其他家具。婆婆又叫来了一个男人和一个孩子,我认出男人便是炊烟照片里的男子,大家一起席地坐在地毯上,拿着照片相互传阅看了又看,除了微笑,没有别的语言,像是在演一部无声电影。
男人指了指墙壁隔板上的茶壶,想要泡薄荷茶给我们喝,我知道泡薄荷茶要费点时间,心想我们坐不了太久就不麻烦了,涛先生拿着相机要给我们拍照,还有拿着炊烟照片的合影,成了一张照片里的照片。
大家坐在一起,只有小问子来回乱串自顾自的找乐子,他们用自己的方式逗孩子,我发现,即便是语言不通,但来自全世界不同国度的人,在看待孩子时的眼神都是一样的。满满都是温柔和爱。
看着就要到吃午饭的时间,别麻烦婆婆给我们做午饭吧,所以坐了一小会儿我们就表示要离开,我想可能他们也不知道要怎么表达留我们。只好随着我们一起起身站起来,我正准备穿鞋道别,婆婆拉住我让我等一下,接着便自己从房子角落的狭窄楼梯上了二楼。
我听见从楼上房间翻东西的声音,翻了很久也没有下来,我跟涛先生,还有女主人和男人,我们就这样站在地毯上站了将近10分钟,说实话,我都不知道手该往哪里摆。
婆婆终于掀开二楼房间的门帘走下来,手里提着一个 HM 的手提袋,交到我的手中,原来她是在楼上找东西,想要拿给我作为礼物,接着她端起我的右手,将一枚戒指套在我的食指上,我忙说:“No,No”,虽然我还不知她给我的手提袋里装的是什么,但是,这个她亲手套在我手上的,已经有些年头的戒指,很可能是婆婆当年的结婚戒指,对我来说太贵重了,这里指的贵重,倒不是这枚戒指的价值有多高,而是,它太有历史与意义了。
婆婆见我说“No”,拿着戒指戴在我食指上还没来得及离开的手,因为我的“反应”手回缩了一下,好像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一样,抬头看着我,那个眼神,永远无法忘记,深深的刻在了心里,婆婆的眼睛,那么清透,又因为我的拒绝,流露出一点点惊吓与失落,仿佛在猜测
“自己拿出的这件礼物,太不值钱,姑娘嫌弃了”
英文里的“No”,有时就是表达的语气太重,“不要”“不可以”“不行”全都是用NO,但是明显每个词其实有不同的情感差异。
本就语言不通,更不用说我要如何解释,这样的拒绝是因为我觉得这件礼物太贵重而不是嫌弃或是我不喜欢。但是看着婆婆的眼神,我善意的拒绝可能会是一种无意的伤害,便朝她坚定的笑了笑。婆婆终于释然再次将戒指戴到我的食指上,内心一阵酸涌上心头,满满都是感动。
想起刚刚婆婆在楼上翻东西翻了很久,本就不富裕的她可能自己都不知道要找一件什么礼物赠予我才算拿得出手,还有那个 HM 的袋子,可能都是她心里纠结了一下的。我努力克制自己不要在这个时候掉眼泪,伸出双臂将婆婆紧紧抱住,一向比较含蓄的我,不知在那一刻怎么会有这般主动的举措,但是我不知道还能有什么方式,能比这更能表达那一刻内心的心情。
那是第一次这样亲密的感受婆婆的身体,宽松长衫下的身躯,瘦弱的可以清晰的感受到骨头的硬度,但是……非常温暖。
婆婆拉着我的手走到门口,一直没有松开,你们说,人和人之间是否真的有种前世就曾相遇过的缘分,能在今生再次相遇时,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一种可能只有自己能看见的灵气。我不知道在婆婆见到我的时候是否有这种无法解释的感觉,但是我有。
再见,婆婆,一想到此生可能都无缘可以再见,转过身,再也没有勇气多看她一眼。
还有邮局,邮局比较难找,因为已经废弃,并且据说马上就要拆掉了,外墙已经拉起来尼龙网,不知道下次再去的朋友是否还能见到。
其实就是这么两个小小的邮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