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是个落魄的家伙。

我从班纳提给我的资料中确定了这一点。他喜欢混迹酒吧,喜欢喝一种叫维利卡秋叶的昂贵而少见的混调酒,可因为囊中羞涩,在大部分时间里,他都是一个躲在角落吸柠檬苏打的可怜人。

他是个以酒为火的飞蛾,哪里有维利卡秋叶,哪里就有他贪渴的眼睛。他住在智利一个以前听都没听过的城市,不过这点我没资格嘲笑别人,因为我的家乡也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城而已。

不管怎么说,是时候买一张去智利的机票了,如今的我无牵无挂,无论目的地是哪里,都可以说走就走了。

不对,不对。

我皱起了眉头。

我还是有牵挂的,那个面庞清秀,身材娇小的姑娘,瑞贝卡,这是她的名字。名义上,她是我的女朋友,可她对我的态度,我对她的态度,都让这一身份名存实亡,她是我的女朋友,可我依然孑然一身;我是她的男朋友,可她依然倍感孤独,这种令人疑惑的悖论只有身处其中才能抓住一点模糊的感受。不过我们依然牵挂着彼此,在已经决定放弃自己的生命之后,她曾是我唯一苦恼的因素,可是在最后的最后,我还是决定忘记她的存在。

而现在呢?我该不该再次忘记她的存在,然后不顾一切地离开?

我思考着这个问题,头开始疼起来。

混账,还是眼前的资料更让人舒服一点。

于是我很晚才睡,一直在翻看那些纸张,也知道了很多事情。

欧只是个引路人,他的任务也就只到带领我进入一个山洞为止。那是一个因1960年的瓦尔迪维亚大地震而出现的洞穴,据说里面藏着一些不该为人所知晓,或者说只有极特殊的人才该知晓的秘密。资料中的照片都不是实地拍摄,而是从一本叫做《苏拉塔米赞歌的个人解析》的古文献中复刻的。虽然我对古文献中有“照片”这一现象大为不解,但现在不是纠结这一点的时候。不管怎么说,欧是第一步,想顺藤摸瓜也要先摸着藤才行,找到欧,然后才有资格谈论托克纳峰谷。

我莫名有些想笑,因为这就像一个测试,连一个人都找不到还想找到传说中的重生之地?简直痴心妄想。想到这里我竟有热血沸腾起来,接受挑战并且想要立刻开始挑战,想要现在就收拾好行李,然后马上出发。我查阅了机票——感谢上帝,我还有足够的理智选择价钱适中的一天而不是明天——下订单,付款。

1月16号的飞机,将近20天之后。现在我有时间来思考策略了,是挨个酒吧走?还是抓住某个线索一路跟到底?

再次翻开资料,我看到了欧的照片。

既然有照片,那还是挨个酒吧走吧,先把那些没有维利卡秋叶的排除,再重点查探剩下的每一家酒馆。我之所以有信心这样做,是因为欧住的城市实在说不上大,所有卖酒的地方都算上,估计也不超过50家。

我点点头,心中已有了计划。

然后,我拨通了一个电话。

“喂?德比?这两天你都去哪里了?你的手机为什么打不通?”

“没有电了,我也不想充。顺带一提,我去的地方也没有信号。”

“算了,我知道我说了也没用。你怎么了?又觉得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吗?我说过了,所有那些失败都不是你的错,你不要一冲动就想做傻事。”

“那是谁的错呢?连驾驶证都考不下来,是教练的错吗?”

“德比……”

“够了,瑞贝卡,我给你打电话不是为了向你哭哭啼啼。过一阵子我要去一趟智利,然后……可能要呆上一段时间。”

“多久?”

“我不知道。”

“你在那里做什么?”

“找一个人。”

“什么人?”

“你不认识。”

“德比,”瑞贝卡明显叹了一口气:“我可以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吗?”

我没有拒绝,也不想拒绝,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谁可以让我在她面前毫无顾忌地谈论最荒谬的事情的话,那也只有瑞贝卡了。于是我花了点时间把这一天的遭遇详细地讲给瑞贝卡听,包括我去雪山打算自杀的那部分。

讲完之后,电话那头一直沉默着,瑞贝卡在消化,在理解,在试着认同,但最后她还是忍不住问我:

“你相信这是真的?”

“我相信。”

“好的,德比,既然你选择相信,那就按照你的计划去做吧,你知道我从不会不支持你的想法。”

“我知道,谢谢你,瑞贝卡。”

“不需要道谢,谁让你的抑郁症比我还严重呢?若单说心理层面的话。”

我苦笑起来,瑞贝卡,你可是有诊断书,每天按时吃药的家伙啊!还好意思说我的抑郁症比较严重。现在的你也正饱受失眠与头痛的折磨之苦吧,若是正常的姑娘,我是断然不敢在这个时间打电话的。

“喂?德比?你还在吗?”

“嗯?在。”我回过神来。

“你什么时候走?”

“1月16号,十七、八天之后。”

“那我们还可以见好多次面啊!”

“是啊。”

“那,我们明天见一面吧,你没有其他安排吧?”

我怎么可能有其他安排。

“可以啊,几点?在哪儿?”

“那就……下午一点吧,老地方,喷泉那里!”

“好的。”

电话那头的瑞贝卡似乎有点高兴起来了,其实我也是。我听见她的音量稍微提高了一点,她说:

“那我们说定了!你要早点休息!不要见我的时候连眼睛都睁不开!还有!”她突然又变得严肃:“不许再想乱七八糟的事情!你至少要活到明天见到我吧!!”

“当然,我已经不想死了。”

“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上上次也是!我还是想和你说一遍,失败不是你的问题,你也并不低人一等!每个人都会失败!如果你真的因为考不过驾驶证和学不会手绘画一类的事而自杀,那简直让人笑掉大牙。”

“好啦,我知道啦,你也快睡吧。”我必须阻止这个喋喋不休的女人:“我有些困了,你不想让我早点休息吗?”

“唉,德比,你真是个没礼貌的人。睡吧,再见。”

“嗯!再见,然后……晚安。”

“晚安!”

嘟……嘟……嘟……

我放下电话,搁在桌子上。

瑞贝卡,你说对了,但你想错了。确实,因为一些小小的失败就放弃余生那会让人笑掉大牙,可我不是那样,差点夺去我的生命的,并非是你以为的那些理由。你那么清楚地知道我曾经几次走到深渊的边缘,却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给了我最重的一击;你了解我每次试图自杀是在几月几日,却不知道到底是哪根稻草压垮了一切,让我起了自杀的念头。

算了,这些都已不再重要,既然人生可以重来,又何必沉溺于过往的悲伤。

做个好梦,瑞贝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