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残——(从然乌到林芝一段不堪回首的旅途)

脑子里画面够污的,拉出去……不要想多了,肯定不是搞基,即便真的搞基,残的也必不是我菊。

这是一段神奇的旅途,美到令人无法呼吸,却又痛的不堪回首。金牛座的石头哥以日天日地的坚持,给我们的记忆抹上蜂蜜,又洒下辣椒,那种感觉不可言喻。

是的,故事仍在继续……

G214和G318在芒康汇合,至此我们正式踏上了川藏公路。老三菱跟他的主人石头哥一样,皮实耐操,从德钦一路开来,经过了尖刀路、落石路、悬崖路种种考验,安全稳定省油,性能极佳,像一匹识途的老马。不过,这种认知很快就被打破。

在左贡还没吃完早饭,270妹子在徒步的第31天,由于时间原因而不得不选择搭车,然后又十分巧合的非要搭我们的车。女汉子终究也还是女人,三个大男人,根本无从拒绝。

车,风驰电掣,开了二十多分钟,刚出县城没多久赶上封路。过了邦达没多久,修路,堵车。过了八宿,修路,堵车。大半天,就这么走走停停,停的总是比走的时间更久。

好在我们都是正能量,心态平和,堵车的间隙也不会浪费任何一个路边的美景。摆造型,耍酷,一个都不能少。

堵车有多烦躁,路通后就有多狂暴。有过便秘经验的人一定能懂那种通畅、抒怀的快感。

一路风驰电掣,远处的雪山已经从害羞的光点,完全展现在眼前,当两侧的山开始逐次向远处退却,视野越来越开阔,草木明显茂盛起来的时候,我们就到了然乌湖。

平静的湖面像少女的唇,看上一眼就能如痴如醉。湖边绿草茵茵,深秋时节,山坡层林尽染,红与黄,绿和紫,相互依偎。远处雪山傲然挺拔,白云在蓝天的掩映下慵懒地舒展。这里不是梦中的田园,却分明是灵魂栖息的港湾。

日头西斜,短暂停泊之后,虽心有不甘,还是不得不继续行程。旅途中,我们经常要做这样的割舍和抉择。急匆匆来了,然后将美固定在手机里,让爱暖一下心头,就接着赶路。

人生亦如旅途,我经常会想,我们到底是要一直赶路,体验多彩的幸福,还是要敢于停留,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夕阳西下,我们抱着对来不及的担忧,悻悻前行,朝着波密进发。在梅里雪山脚下的青旅里,一位返程的大姐告诉我们,进出波密前后40公里在修路,都是泥和水,并且一再提醒我们注意安全。不知是由于轻狂还是偏见,我总觉得她的话有些言过其实,夸大其词。直到真的到了这,我才意识到,这里不是大姐说的泥水路,不是攻略里说搓板路,更不是什么魔鬼路。如果非要让我来描述当时的感受,我只想说,那是在地狱里逃命。

天还没有黑,前面的车明显都慢了下来,我们都明白,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然乌湖的美与震撼还萦绕在心头,一下子就从天堂跌落到“地狱”。都说地狱有十八重,这里的烂路绝对不低于十八种。我从来没见过,一百公里以内,竟然可以汇聚种类这么丰富,形态这么各异,杀伤效果却一种比一种强的路。

还没来得及减速,车身猛的向右倾斜下去,然后又迅速向左,屁股与座椅一合一离,是的,这就是波密给我们的见面礼,地狱的大门就此打开。刚才迎接我们的就是破损柏油路路面上的坑。

人生何处不是坑,这里大坑套小坑。

注:连环坑。

走了不到五十米,一会“咔”一下,一会又“吭”一下,听得人胆战心寒,底盘被剐蹭了不止四五次。石头哥把车停了下来,既像是一位伟大的科学家自顾自地推演某个定理,又像是一位伟大的演说家要我们必须接受他的观点。

据石头哥讲,以他父亲几十年的驾驶经验曾告诉过他,遇到这种坑连着坑的路,必须要将车速提到50-60脉,并且连续左右反复打方向盘。这样,如果遇到深坑,不至于掉里出不来,也能最大限度避免托底。270和小鲜肉没太多经验,也就没有参与意见。从我内心来讲是拒绝的,速度一旦快了起来遇到突发情况就不可控,可是从前面的实际来看,确实一直在剐蹭。最根本的是,即便我反对,估计也无效。

于是……我敢百分百的说,有过这种乘车体验的,在当今世上很难找到第五人。石头哥的老三菱,就这样毫无防备的在连环坑路上起飞了……

反复左右打转向,车里的人会前后晃,就像跳探戈那种夸张的耸肩,有车的朋友可以试验一下。在坑路上开到60脉,就是连续地点头,偶尔弹起头撞到车顶,然后再狠狠地摔下来。两种加到一起,就像按到电门一样,彻底无规则抖动了。

我左手紧紧抓着安全带,右手拉紧车顶扶手,使劲靠在坐背上,心脏都提到了喉咙,两只眼珠子恨不得要瞪出来,死死盯着前面奇形怪状的坑,一会大叫“往左,往左,往左”,一会突然喊到“右,右,右”,其实我想说的是右面可能是个深坑,可惜单词太多,没来得及说完,车头猛得朝右下扎了进去……

然后“咔咔咔”,车底像被划开了口子似的,前风挡下面的小狐狸,闹表、挂件,摆设,稀里哗啦全都往我身上砸来,车身剧烈抖动,嗓子眼憋住一口气,丹田都提到了胸口。再看那石头哥并未慌乱,使劲加油,三菱马力强劲,嗡的一声,以舍掉一块肉的决心,冲了出去。四个人如同劫后逃生般地,不约而同深深“唉……”地叹了口气,有庆幸,有喜悦,也有惊魂过后的空空荡荡。

这只是一个小小的前奏,通过这个坑,看到了石头哥的技术果然自有传承,心理也足够稳健。不过,这个胜利,会不会使他骄傲起来,毕竟这样的路容不得半点马虎。想到这,又不免有些担忧。

天又暗了一些,连环坑是没有了,然而,我们似乎完全进入了原始状态。路,只剩下大概一个轮廓,证明着这里曾经有过路。山上的水,汇成一条条小瀑布,泥、砂、巨石,层层设卡。

遇到比较深的坑,只能下车徒步,这样走走停停刚过了不到十公里,百度地图提示,距离波密县城还有五十公里。梅里雪山遇到那个大姐果然是言过其实啊,她明明说好了是四十公里的,怎么变成了六十公里!

想放弃在这时候都是不可能的,路只有这么宽,你若停下,就是堵车。你抱怨也好,绝望也罢,都不会被迁就,甚至你根本来不及想这些,就被胁迫着只能继续前行。

此时,只盼着天能黑得再慢一些,可终有一些东西是意志不能改变的,比如——时光。时光,应该是时间和光线的意思吧?没有了光,在悬崖边开车,简直如同在刀尖上跳舞。车里没有光线,后排的俩小孩没有一点声音,不知是不是错觉,我甚至能听到他们急促的呼吸声。往左看了看石头,依然面无表情且神情专注,最可恨的是,车速不但没降,我甚至觉得更快了似的。

天黑得很彻底,大灯打出的光线一会天上,一会地下,说明这段路的起伏应该很大,偶尔还会有明亮的一片,那应该是积水吧!周围什么都看不见,我们像困在铁罐子里一样,外界的一切都无法建立起联系,只能意识到自己,思想清晰极了。

我有一点懊悔,束河的山,束河的水,束河的云和这里有什么区别,本来安心在那里休假,挺好的,哪根神经搭错了,跑几千公里,遭这份罪!自己都三十多岁的人了,还跟一群小屁孩出来疯。

我又有一点恼怒,对这个金牛座的石头哥,实在无语,路这么难走,竟然还开这么快!他是心里有底,还是发了疯?从香格里拉出来,我就像个祥林嫂一样,嘚嘚无数遍都不管用,这真要是出了点事……

这要出事了,还真是麻烦。本来是休假的,变成了旅游,一世英名,却要毁在这里。还有,我的银行卡密码,别人都不知道啊。以前出来玩,都要留个遗嘱的,这次太大意了!房产怎么分,父母的养老……

越想越后怕,等回过神来,手都潮乎乎的。右手在身上蹭了蹭,然后又换左手。然后打开百度地图,看了看,还有三十五公里!

“走了这么久,怎么还这么远,是不是手机信号不好,还是软件不好使。”心里想着,“对,都说百度地图不如高德地图好。”于是又打开高德地图,也是三十五公里。虽然不甘心,但是对这个结果也只好无奈接受。

是啊,这种酸楚的无奈感已经很久没有过了。意气风发,所向披靡的时候,横刀立马,目空一切,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一条烂泥路,顿时将所有的虚妄打回原形。什么思想、能力,在此时都不如完整的躯体更重要。

时间可真漫长,我已经很努力的控制自己不看手机,可是每次打开地图,不过才走了两三里。在不知多少次以后,手机大概快没电的时候,车转了个弯,远方突然闪现一片火光……

“快看,快看,灯,有灯了”我情不自禁的喊了出来。

“真的,我们快到了啊!”车厢里的沉闷和压抑,顿时一扫而光,什么久旱逢甘霖,什么柳暗花明又一村,这些成语都弱爆了,根本代表不了当时的那种爆发式的喜悦。

黑暗里呆得久了,有时候我们甚至以为世界上从来没有过光明。单身久了,我们以为自己的心死了。可是,当灵光闪现的时候,或者是那个Ta真实地出现的时候,心中的悸动,由内而外的愉悦,都毫不犹豫地出卖了你,也真实地告诉你,这就是你真正想要的。

小鲜肉海川甜美而深沉的声音从后传来:“刚才那一段太险了,特别紧张。”

“还好,还好,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270像得道的老尼一样。

不管怎样,总算过了最难熬的那一段,大家都轻松多了。然后开始嚷嚷着找住宿的地方。

路况没有半点好转,突然闯进视野的灯火在转过一个弯以后又不见了,光线似乎更暗了些。前方的路已不是太遥远,有了预期,心里那块石头瞬间陨落,空落落的。饥饿感铺天盖地袭来。是啊,不知不觉已经九点多了。

正式进入波密县城,没有狂喜,也没有波澜。县城不大,很快找到了预定的雨中波密客栈。

一天来的狂喜、紧张、绝望、不安,都化作此时的疲惫不堪。老三菱反复被托底,但经过检查,并无大碍。简单收拾一下,到附近的川菜馆饱餐一顿。

明天?管不了那么多了,先填饱今天的肚子,宁死不做饿死鬼。

秋天,在我的家乡是果实累累,又萧杀凋零。波密的深秋像油画,各种颜色不厌其烦地堆砌在一起。从客栈的房顶望去,三面都是终年不化的雪山,又是一个我想要的田园。

昨晚的路像是一场梦魇,我们在地狱深处一路厮杀。筋疲力尽之后,心如死水一样平静,也无风雨,也无晴。波密又如同暴风眼,风平浪静,阻断了所有关于恐怖和忧虑的记忆。阳光毫不吝惜地抛洒,恍惚精神,模糊了眼神。

如果这种美好真的变成了永恒,那还是美好吗?

这里不是终点,连停留都不可以,短暂地休整以后,我们打起精神,继续跋涉。昨天的经历已经大大降低了我们的预期。虽然心理准备已经足够充分,但遇到的问题还是严重超出了我们的想象。

刚出县城,没有任何过渡,柏油路立马撕去面纱,露出狰狞的本貌。今天的路与昨天的路发生了本质的区别。进城前的路是自然破坏的状态,即使不好走,路基也还是硬的。出城的路,是则完全是去除了路基,处于维修和半维修状态。

▼修路机已经去除了硬化的路基,泥土被雨水反复浸泡过后,非常软,车开上去如同脚踩棉花。遇到坑洼不平的路段,依然会托底。

▼你没看错,这张图片确实是路,不是河道。

今天的路面种类增加了很多,昨天积累的经验似乎没有了用武之地。不,不,不,跟你们一样,我开始也是这么认为的。可是,石头哥不这么认为。我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他这种以不变应万变的策略是基于怎样的一种出发点?

路、水路、搓板路,路路飞奔。那画面就像有一群兔子正在慢条斯理地走路,我们反而像超级乌龟,“嗖”得一声从他们身边闪过。在川藏线上,起码在出了波密这一段,我们绝对算得上大奇葩,十足的异类。即便坐在车里,我也为这种特立独行而感到阵阵不安。别人会不会觉得我们疯了?他们会不会笑我们?

这念头最多只能停留几秒,因为各种翻滚摇摆很快就能打断你的思维。我们像一头发疯的公牛,闯入人群,肆无忌惮的横冲直撞。更糟糕的是,担心今天可能堵车,早饭就多吃了点。还没怎么消化,这么反复摇晃,吃过的东西直往上涌……后座的俩孩子,也是紧紧地抓着座椅。每翻过一个坑,我们都不约而同 “奥” 地大喘一声,把提到嗓子眼的心往下拉一拉,还没来得及拉到底,第二个坎又马上出现了。

经过几天的相处,我深深地明白,石头哥刀枪不入,油盐不进,各种招数都不好使。此时,唯一能做的就是忍耐和等待。

命运被别人掌控的感觉大抵就是如此吧。怪不得世人都要拼命追求自由、自尊,乃至唯我独尊。所谓的自由,不就是自己说了算吗?所谓的尊严,不就是别人听你的吗?可是,我们追求自由,却要付出自由,我们获取尊严,又不得不牺牲尊严。在这种悖论和平衡中不亦乐乎。

对于现状我无能为力,即便速度慢了下来,沟还是要一个一个迈,坎也要一个一个跨。在这荒郊野外的地方,也不可能选择弃车独行。

忍耐和等待是抗争无可奈何的最佳手段。对于现状无力改变,就不要去改变,心里没有了冲突和压抑的欲望,就会少一些挣扎的苦痛。任何一种状态,好的,坏的,都会变化,不会永远持续。再烂的路,也总归是有尽头。想明白了,心情也就通透了。周围真的都是大山大水的旷世美景,因为烂路而错过了美景,真是得不偿失。

这样,不知过了多久,路边一块指示牌出现,上书:烂路还有10公里**客栈为你接风洗尘……

认命是一种非常伟大的壮举,那是在对人生和命运有了认知以后,而选择的一种从容平衡的生活方式,不是妥协也不是低头,是人与自己、与社会的和解。

打破这个平衡,只需要一个新的欲望。

一个路牌的出现,就重新燃起了我们对平坦大道的向往。车厢里欢呼雀跃起来,连一向看起来少年老成的小鲜肉,表情也由扑克牌变成了小逗比,大家开始有说有笑。一百多公里都过来了,这区区十多公里还叫事吗?

苦难从来很少能真正打败一个人,带人走向灭亡的,从来都是疯狂。

最后这十公里,画面急转,没有了泥,更很少见水,而是半成品的石子路基。

是的,我们的嚣张和轻狂已经到了上帝都无法制止的地步。车速不减反增,还是不是画个优美的弧线来表达态度。车轮带起这小石子,拼命撞击着车底的各个部分。我一度怀疑,这辆车是不是石头哥亲生的,还是偷来抢来的,不但一点不心疼,分明就是想把车给毁了啊!

车轮不但带起了石子,也带起了尘土,从后视镜里看到的满是滚滚黄尘。一些即将修好的路面,看似完整,其实是禁止通行的,只能绕路。但等我们绕路的时候,有的路段又是可以行走,着实让人有些懊恼。

大半天一直没说话的石头哥终于开口了:“他妈的,咱们这次走上头,我就不信过不去。”我们手里没有方向盘,没有话语权,而且,这完全是撞大运,对错各占一半。虽然前面有一辆车已经调走回来,但大家都没表示可否。开过去之后,果然两米高的土封住了前路。

石头哥终于在最后一刻疯了!金牛座的体内究竟能蕴含多大的能量不得而知,不过这一次我想着,100公里的悬崖峭壁没能将我们埋葬,这次一定就要把命搁这了。

他迅速往右打方向盘,快到路边的时候,又拼命往左回轮,画了一个完整的圆形掉头之后,猛踩油门,瞬间提速。进入交叉口以后又迅速掉头进入临时路。

此时,我们的世界里只有飞沙走石,两侧龟行的车像静止了一样,嗖,嗖的一辆辆往我们身后退去。我至今没搞明白,为什么向前开,飞起的土可以盖住前挡风玻璃。不过,这都不重要了。当我们飞驰到一段砂石路面上的时候,发现前面很近的地方就是好路与烂路的分界线,而这条线上横亘着的土目测高度超过四十公分。减速的话有可能会撞上,但在这关键一刻,石头哥选择了加油!这该是怎么样的一种勇气和决绝,该是多大的魄力和决心!完了,这次真的完了!一切都来不及了!飞沙走石再次降临,紧闭的车门、空调口噗噗涌进尘土,车的马力再次加大,在最终相撞的那一刻,车飞了起来,真的像电视里那样,飞了起来。因为最后落地的那一刻,我的头撞上了车顶,天窗上哗哗落下灰土,呛得我们咳嗽不止。

还好,我们都还活着。石头哥迅速打开四个窗户,放出尘土,又踩了踩刹车,试了试油门,车况很好,可以前进……

劫后余生的感觉是没有感觉,三名乘客你看看我,我看看他,没人说话,喘着气。前方就是坦途……

至此,有两个结论:一是这辆车绝对不是石头哥亲生的。二是石头哥不演007实在太可惜!

下一站是通麦,然后是鲁朗,我给他们绘声绘色描述着鲁朗的花海和林海,那个颇有北欧风情的高原小镇。

以为好日子就要开始了,其实,这只不过是灾难拉开的小小序曲……

随着海拔降低,植被越来越茂密,路面平坦开阔,旅途的愉悦,美景的乐趣,沁入心脾。山与云也像摸透了我们心思一样,搔首弄姿,挠得人心中极痒。

车速依然是极快的,在高山密林中穿梭,欢快得很。人类都是健忘的,而且只愿意记住那些快乐的瞬间。过去的一天一夜如同从未发生过一样,在记忆深处被封存。

进入隧道,车子发出“吱吱吱”的尖锐叫声,很有规律。打开车窗,以我的经验,我觉得是车行进过程中正常的回声。经过之前的折腾,最怕的就是车子出问题,叫声的响起,关于恐惧和煎熬的回忆被唤醒,即便真的有问题,大家从内心来讲都是不愿意相信这是事实。

隧道不是很长,出来之后,声音就消失了,一块石头又落了地。这时候,任何风吹草动都能让我们风声鹤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