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州西湖公园,向来是游人如织的所在。我亦曾闻其名,却未曾亲见。今日得闲,便踱了进去。
入门便见一湖,水不甚清,亦不甚浊,恰如常人脸色,不青不白,倒也平静。湖边杨柳数株,枝条下垂,似在打盹,又似在窥人。树下几个老者,或坐或立,有的拉琴,有的下棋,各自为政,互不相扰。
湖心有小岛,岛上有亭。亭子漆色半新不旧,四角翘起,仿佛要飞,却又飞不去,只得常年蹲在那里,看人来人往。我踱到湖边,见一游船缓缓驶过,船上游人嬉笑,声音传到岸上,已经断断续续,不成语句了。
沿着湖边走,石板路凹凸不平,缝中挤出几茎野草,青得刺眼。路旁花坛里,不知名的红花白花开着,园丁刚浇过水,花叶上还挂着水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像是要炫耀什么,不过半日便会被晒干的。
转过弯去,见一孩童在喂鱼。他将手中的面包屑撒向水面,顿时数十尾红鲤涌来,争相啄食,水面翻腾,如同沸水。孩童大笑,其母站在一旁,只管拍照。鱼群抢食正酣,忽而面包尽,鱼亦四散,水面复归平静,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公园尽头有一茶肆,我进去要了杯茶。茶是寻常的茉莉花茶,香气浮在面上,喝到下面便淡了。隔壁桌几个中年人高谈阔论,言及房价股票,声音一阵高过一阵,竟将湖上的风也压了下去。
饮罢出门,日已西斜。湖面上金光粼粼,刺得人眼痛。回首望那西湖,依旧平静如常,游人的来去,鱼群的聚散,于它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
人谓西湖之美,我见亦不过如此。或许美本不在景,而在看景之人的心里。但人心里的美,又岂是常有的?
福州上下杭,向来是商贾云集之地。如今商铺林立,游人如织,倒也不减当年繁华。
青石板路湿漉漉的,泛着幽光,倒映着两旁骑楼的轮廓。旧时的钱庄、货栈,如今多改了茶馆、食肆,木门上的朱漆剥落处,露出岁月的筋骨。几个穿汉服的少女执伞走过,笑声清脆,与檐角的风铃相应和。
临河的茶摊上,老者们捧着搪瓷杯闲话。茶水热气氤氲,混着雨丝,模糊了他们的面容。对岸新漆的白墙过于刺眼,倒显得这边灰黑的砖瓦更为顺目。一艘游船缓缓驶过,马达声突突,惊起水鸟两三只。
转角处有家旧书店,架上堆着泛黄的连环画和旧课本。店主蜷在藤椅里打盹,收音机里咿咿呀呀唱着闽剧。我翻到一本八十年代的《福建文学》,定价才三角五分,纸页已脆,稍一用力便要碎了似的。
雨渐密时,躲进一家卖鱼丸的小铺。老板娘麻利地舀着汤,蒸汽蒙住了玻璃窗。墙上的老照片里,同样的位置,同样的营生,只是人影已非。热汤下肚,窗外雨声愈显清脆,打在瓦上,似在数说百年来此地的兴衰。
及至华灯初上,红灯笼次第亮起,将雨水染成琥珀色。游客们的相机闪光此起彼伏,而老住户们照例关了木门,只留一条缝,透出电视机的蓝光。
新旧交杂处,最易见时光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