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薄雾笼罩的华蓥市,是地图褶皱处藏着的一颗青橄榄。这座川东小城用十八道山梁作衣褶,将轻轨站的荧光与老茶馆的陶壶妥帖收存。穿城而过的渠江总带着深浅不一的绿,像被两岸香樟反复漂染的绸带,摆渡人竹篙一点,便撑开半个世纪前红色记忆的涟漪。街角晾晒的豆腐干与油纸伞铺子平分着雨意,蒸笼掀开时涌出的白雾里,小城故事正汩汩流淌。

华蓥山大酒店坐落在城北缓坡上,玻璃幕墙倒映着苍翠山色。黄昏里穿过缀满黄葛树叶的中庭,蓦然听见山泉沿着石槽叮咚奏乐,几只红嘴蓝鹊掠过观景台,翅膀驮着最后几缕晚霞。夜幕降临时,床头山形灯的光晕在核桃木家具上洇开,枕着松涛入眠的梦境,总沾着新焙茶叶的清香。

翌日造访的天上街市原是老城腹地的青石巷,高低错落的马头墙挽着藤萝,褪色酒旗上墨字依旧遒劲。黄桷树荫下的冰糖烤梨摊腾起香甜白烟,银器铺子传出的叮当声与隔壁评书场的惊堂木此起彼伏。最妙是转角遇见竹篾匠,老花镜悬在鼻尖上编织星空——那些莹蓝的竹丝灯笼在风中轻晃,恍若将整条街巷提进了银河。

临别前守梨园的老周执意塞来广安蜜梨,青玉色的果皮裹着故事。他说山下冲积土含着矿脉,经年累月才育出梨肉里细碎的冰糖纹。齿尖破开果肉时,清冽汁水漫上舌尖,恍惚吞下了一勺月光酿的山泉。暮色中的华蓥山正被归鸟衔成剪影,忽而懂得这座城的滋味:那穿越硝烟的甜扎根在红岩里,用云朵擦拭锋棱,最终把所有的沧桑都沉淀成透明的糖霜。

山风掀起衣角时,裤袋里的梨核还留着余温。火车渐行渐远的轰鸣中,这枚来自巴山蜀水的琥珀,已悄然凝固了今夏最鲜润的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