缅甸有一道十二味蔬菜汤,以大白菜、胡萝卜、菜花、菠菜、荷兰豆等十来种蔬菜切块儿,白水清汤煮至鲜脆爽口,加少许食盐提味上桌,吃起来惟有一个妙不可言的鲜字可说,而且青翠润白嫩红相间,恰如满园春色,有日本徘圣松尾芭蕉一名句“树下肉丝、菜汤上,飘落樱花瓣”之韵,十分平易亲和,且有人、物互动的朴素纤微的烟火气息。 在缅甸这样燥热湿重的地方,一碗这样的什锦蔬菜汤就让人觉得神清气爽,我们这东西南北口味迥异的四个人,也仅有这一味极清极淡的蔬菜汤才能调和,不起纷争,以致此行十来天每餐必点,常吃不厌。古人言:“恬淡为上,胜而不美”,在饮食上亦是,膏粱厚味虽美,但如果进食过多,也是难以消解,只有清寂调和能荣宠四时,家常天然比之厚味珍馐,守的更是食物根本上的味之“道”。 我在集市上见到缅甸人卖鲜鱼河虾的有,禽肉瓜果的也有,食材上虽然说不上奇珍难寻,但寻常可见的也是累累在目的。可缅甸人的饮食实在是单调得乏味,十八般烹饪妙法大概只得了煎、煮、烤、炸、拌几样,而且食材的配伍上比起中餐的物尽其用则大为逊色,吃来吃去无非是些拌沙拉、烤馅饼、炸面点、煮咖喱种种。中国古人物贫但讲求风雅,简单食材托于器物还能造一种诗意出来,到了缅甸这里,大概受英国及印度饮食的影响,守旧而且孤傲,刻板不通变化,所以不及中餐那样千变万化,一样竹笋也要吃出咸甜酸辣多样滋味来。以至于简单里,只有这一味蔬菜汤得了调和的妙处,所以常见常吃。 这道蔬菜汤在各个食店均有供应,而且随着应季鲜蔬的变化和各地食材获取的难易程度,不拘泥于种类和数量,厨师随意烹煮,看似简便易得,尝过数家之后却也是高下立分。一路走来,或者蔬菜切得过于细碎,已成羹糊,或者加了重油翻炒烧汤,入口滋腻,不仅失了鲜味,连汤色卖相也是浑浊不清,再或者就是食盐投入过早,食材汁液渗出,不仅味枯,肌理口感上也没有了爽脆劲儿。惟有小酒馆旅馆晚餐的菜汤鲜美留味,一只大汤碗不仅量大份足,食材先后下锅烹煮得火候也恰到好处,盈盈青翠,鲜嫩爽口,喝下去解乏消暑,更是难得旅馆在城郊花园,周围一众仆佣也不似别家克制谦恭,透着邻人家常的亲切味道,家常做法吃出乡情乡味来,才是可贵。 寻常食材,也各自有其秉气,烹煮不得法,则伤至味。浓厚菜肴用重油加香料就易获得,而一个“鲜”字,却必须谨守天时节令,少加粉饰。食物配伍烹饪之道亦如做人,本性天然,才觉质美。袁枚在《随园食单》中终其一生求的是一味鲜美,处世上又何尝不是一片不受侵扰的清净之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