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久以前,久到我还不认什么花花草草,团长给我看过一张照片:蓝天下雪山和白云相连,简易公路一直延伸到雪山深处,路边浅浅水潭里的水比天空更蓝,最夺目的景色在照片左侧,一株颜色饱满的大黄花怒放,在近处和远处,能看到同样的大黄花散落在山坡之上。团长问我:“这是什么花?”我无知无畏地回答说:“嗯,我觉得这是雪莲,看这花瓣,估计是大苞雪莲。” 后来我认识了它,牢牢记住了它的名字:全缘叶绿绒蒿。我也牢牢记住了这个地方,阿尼玛卿。当团长用阿尼玛卿做卖点跟我介绍青海甘肃大环线时,我立刻沦陷了。

遥望年宝玉则的时候,我第一次见到了全缘叶绿绒蒿;门堂乡的乡村公路边,我见到了身高一米株形完美的全缘叶绿绒蒿;然而阿尼玛卿还是我梦中之地。团长说,在雪山下,一条路,两边全是绿绒蒿,满山都是,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一早还在下雨,慢悠悠地吃了早餐再出发。满城的清蒸牛羊肉,找家有大肉包子的早餐铺不容易。德马高速一直修到花石峡,现在的状况比门堂的还差一点,基本不能走,基本上还是得翻山,而翻山的老路疏于维修,变得更难走了,一路都是被大货车压出来的大坑。但路边时常有这样的惊喜。

拟耧斗菜

大货车坏在拐弯处,留下刚够通行一辆小车的位置,在我们前面的小白车不敢走,还是我们团长技术高超……不过开过去之前把我们都赶下车,说是不能把鸡蛋都放一个篮子里。其实就是想我们给他拍照,我get√到了。过完这里往前开不到五十米,一辆大货车迎面开过来,司机在驾驶室无忧无虑笑眯眯。错身而过的时候昨非坏坏地说:“还笑,待会你就笑不出来了。”

离着雪山老远,阿尼玛卿山国家地质公园的大门已经修好,就等路一修通就开始收费。万事俱备只欠肥羊,好险我们早来一步。

既然是公园,清晰明白的路牌是必须的。我们跟着路牌和团长糊里糊涂的记忆拐上了去哈龙冰川的不归路。路越走越窄,越走越荒凉。

终于遇到一户人家和一个正在晒牛粪的姑娘。我跑去问路,语言完全不通,她只听懂哈龙,我只听懂是的。然后就到了这里,冰川融化后的激流,不知深浅。一只牦牛想过来,我们默默等着想看看水有多深(《小马过河》活学活用),它走了两步就惊慌跑掉了,不知道是水太深还是水太急。团长犯倔一心想要冲过去,我们三个坚决不肯,僵持之下团长独自过桥,在桥那头望着看不见的哈龙冰川自言自语了一番,悻悻然掉头回去。

回程途中看到两只胖乎乎的旱獭打架,手短肚子肥,笨拙的动作实在是萌到极点。

哈龙冰川

往当雄冰川的才是正途。我们一路前行,冰川已近,雪山就在冰川之上,然而浓雾罩顶,什么都看不到。看不到雪山,我们拿起车上的《Lonely Planet青海》朗读以解闷。这本LP的作者大概都是文艺青年,整本书从头抒情到尾,用词华丽至极,这里他写道:“联排雪峰跃然而出……快门上的手指难以停歇,一张更胜一张。直到伟岸晶莹的山体席卷熊熊烈焰般的经幡,强烈冲击你的视觉……此处山体扑面而来的磅礴气势已令你无法抵挡,你只能尝试拉紧衣服,抵挡一下凛冽的山风和紫外线……神殿般的经幡塔,尽管万千片艳丽经幡在凛凛业风中变身凌冽箭簇压迫你的视觉,哩啦震响轰炸你的听觉,步入其内才发现,怒涛中心尽是如此静谧圣洁……山间发育40多条冰川,它们像电影《阿凡达》里纳威人的触辫,将神山与黄河接通,赐予他无穷水量,黄河从此踌躇满志,继续东去哺育半壁华夏。”

路边的藏族阿妈对着雪山的方向,一边摇着转经筒一边念经。我上前请她作为背景拍张照片,她一句汉话也听不懂,不说话,还是对着雪山摇着转经筒,念着经,只是我们一举相机她就回头对着我们笑,我们无论如何拍不到她的侧影。我不知道她如何看我们这些异乡人,行走千里,来这里难道只为了看她做这也许是她做了一辈子的事。

高速公路已经修到了这里,旁边是在建中的高架桥。工地上的工人见我们停车,过来跟我们攀谈,他告诉我们,晴天的时候,雪山很美很壮观。他来自四川,他说这里很冷风很大人受不了,然而这里的风景是一辈子都没见过的。明年这条路会通车,以后很容易就可以走到这里,雪山离人越来越近。我不知道这些现代化的设施会给雪山带来生机还是灾难,无论自然的力量或者历史的洪流我都无法抗拒,我经历其中却只能是个旁观者。

团长当年拍过的景致已经不在了。路已改道拓宽,山坡变成工地,冰川回退了几十米,雪山还在只是看不到,绿绒蒿当然也有,但少了很多已经没有了当年的气势。再说工地边上的绿绒蒿和雪山下的绿绒蒿根本也不是一码事。也还是到了垭口,冰川就在唾手可得的地方。海拔4600米,哥高反头痛呆着车里,我们三个顶风爬流石滩走到冰川跟前。冰川的表层在不断融化,有小小溪流,也有深不见底的冰缝。我战战兢兢爬上冰川,脚底沁过集聚千万年的寒气,心底突然敬畏到恐惧起来。脚下是坚实稳定的冰层,前方一片平坦,两侧的冰川如同巨大的翅膀一样向远处展开,我仿佛站在史前巨兽的脊背上,无论无何不敢往前走。后来回想,大概还是前方的浓雾更让我恐惧吧。如果面对的是蓝天和雪山,眼前就会是一片坦途。

这一天的下山路真是崎岖,炮弹坑,大水坑,泥巴路,碎石子,薄片石,没有路的大斜坡……有好多次我都觉得我们过不去,车今天就要交代在这里了,然而每一次,团长都能进退得当化险为夷,四五十度的斜坡强行倒车居然也可以一次成功,如有神助。就这样,还要一路观察找到适合拍照的地方拍出漂亮照片,而且拍照的速度还比我们都快,除了仰慕,已经说不出更多。

五点半,我们走完烂路,最后一段建好的高速连接花石峡。从早上出发到现在,130公里的烂路我们走了整整八个小时。此时回望来路,风收雨歇,天空湛蓝,恨不得再回头走一遍再去看一遍阿尼玛卿。团长冷笑:“你以为这里晴了山上天气就会好啊。”我恶狠狠的回答:“肯定不好,前十天没好过,后十天都不会好了。”仿佛这样就能得到补偿。其实我也并没有不甘心,旅途中常有这样的情形,走到想去的地方,却见不到想见的风景。但不去,永远也不会见到。必须接受这朴素的道理,才能一路走下去。

丛菔

垫状点地梅

多刺绿绒蒿

某葱属

某荠

天蓝紫堇

兔耳草

雪兔子

鸦跖花

圆穗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