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的风景最好看啊,小孩洞那里一定要去的。更暗自欢喜,你赠与我苍穹之下,远方之外的风景。不愿错过
在来信磨磨唧唧,奔到码头时,已经是七点二十七分。七点半的船票,售票窗口外站着的船员,耐心的等我买好船票,然后拉着我一路小跑,赶在最后一刻上了船。
去青浜岛的船,不大。除了我,船舱里只有一个渔民。
十五分钟的船程,我昏昏欲睡。
半梦半醒间,听到老渔民问我:姑娘,你去东福山,还是青浜?
我说,青浜。
码头上空无一人。
雾散了,天是透彻的蓝。海上布达拉的老房子里,不知道是否还有人居住。
渔村老街很窄。两边的客栈、民居,挡住了晨光,老街幽幽的。偶尔有住客从客栈里踱步出来,或者互相招呼着,开始环岛。
这分明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渔村,渔民们本真的,淳朴的,过着自己的生活,好像从来没有被外界惊扰。
更没有被改变。
老街一侧的小超市里,鲜艳的瓜果沿街摆着。
荒岛上,这些果子有了烟火气,格外好看。
老街上,岔路很多。拾级而上可以走,沿阶而下也是路。
低矮的屋檐挡住了光。潮潮的,墙角、路沿,铺满了青苔,暗绿的。
空气中有嗡嗡的回音,却是带了烟火气的,不觉得空寂。前面转角处,地势抬高,绿叶在阳光下闪着光。
青浜岛。渔民的生活,大抵如此吧,没有消失的。每一个安静的清晨,这样与世无争的过着日子,屋里,屋外,忙着自己的事情,不吵,不闹,没有喧嚣。
偶尔有谈笑声传来,也像是绕砖墙转了几转,被青苔过滤以后才飘进了耳朵里,蒙着一层暗,只觉得老街更静。
听得清每一颗灰尘在光柱里舞蹈的声音。就像儿时的村庄里,早起时按捺在晨光之下,生机勃勃的烟火气。
没有人会愿意打破这份宁静。
谁家院子里的水缸上,结了一个完整的,反着光的蛛网。
还有悬在屋外的潜水服。
穿着这潜水服下海的人,你性子里一定有大海的野。
生计不易,愿你平安顺利。
极爱这透过云层的阳光,薄薄的撒了一层在海面上。
海面便空灵的跃动,晶莹的亮。
年轻的父母带着孩子,在亭子里,礁石上,与大海相遇。
这儿的居民,是不设防的。
我不是开朗大胆的女孩子,可在这岛上,每遇到一个居民,总也忍不住,笑着点头致意。
因为他们看你的眼神啊,就像是看自家的小囡,淳朴的,善良的,没有隔阂的。
尤其是上了年纪的奶奶。
我和奶奶笑。奶奶拄着拐杖,停下来,笑眯眯的:你呀,你一个人呀,小心呀。去吧。
人们安安静静的过着自己的生活。渔村生活的味道,在石墙里,在草木里,锁着,越氤越深,再不改变的。
老街不长,只是路窄,幽暗。
兜兜转转出了村子,人便少了。路也窄了,沿着山曲曲折折的向上爬。
岔路口,我选择了向上的一条路。
石阶又变成了赤裸的土地,还有湿湿的泥。时宽时窄,碎石插在泥里。
虽然不愿意承认,我还是意识到,又起雾了。雾气从海上往山上飘,凉凉的,越来越浓。
还是只我一人。渔村带着烟火气的安静在身后,消失了很远。
天也阴了。坡下茂盛的绿植中,赫然立着一座坟冢,某烈士之墓,被雾气缭绕着。
泥土路足够宽,却也慢慢的看不见边界。我硬着头皮往前走了一段,直到看见一座亭子在雾里静默。亭子之外,又是纱一样的灰白。路在亭子处,向左拐了弯,我看不清了。也许是沿着山体盘旋的一个弯,也许,亭子后面就没有了路。
我不敢再冒险了。心里有不甘的,来到岛上的三天,每天都被浓浓的海雾束着,错过了便无可补救。
却也无计可施,只能原路返回。雾气阴阴的,再路过那座坟冢时,我加快脚步。
过了岔路口,一位老渔民在路侧抽烟。
见到我,他放下手中的烟:这么早就回来了?
我说,雾太大了,我不敢再往前走了,路快看不清了。
他眯起眼睛:“走到亭子了么?”
“是的,亭子后面的路我看不清,不敢再走了。”
“前面的风景最好看啊,小孩洞那里一定要去的。你走了上面的路?从下面走吧,绕过那个沙滩。”
“小孩洞……还有多远?”
“看到前面山里的那个豁口吗?电线杆那个。顺着路往前走,过了豁口,再走十分钟,就到了。”
“可是雾太浓了……”
“不要怕,不要怕。小孩洞那里的石头,很好看的。往前走吧,害怕的话,就原路返回。”
也巧,说话的时候,太阳出来了。
他深深的吸一口烟,指着远处山的豁口。
怎么能不感动呢,那份真诚,是能让人感觉到分量的,不掺一点杂质,沉甸甸的。
谢过之后,我重新返回。
不要停下,我在这里。
我在这里,便想用尽一切机会,好好看看你。
不愿错过。
岛上,一旦露了太阳,雾气便会散得很快。
下面的一条路,开在茂盛的草木之间。对面的老房子,如昨天一样,空的,旧的。而这一侧的旧屋里,偶尔听的到锅碗相撞的声响。
这里有人耕作。路边慢慢不再是野花野草,精心打理过的庄稼,整齐的长着。
路行渐窄。齐人高的庄稼里,我知道能走到尽头。
庄稼地里开出的小路,稻草,桔梗,结实的铺着。雾气散尽了,云层尚厚。
很快就翻过了老渔民说的豁口。
不见行人的影子,还是细细密密的安静,空气里的嗡嗡声钻进耳朵里。两边的房子却多了,很像是家乡村落里的屋子,屋前稀稀疏疏种着庄稼,橙色的花零落的开着。
烟火气是藏不住的,人与人之间大概有磁场。我猜这里有人居住。
我没猜错呐。叮叮当当刷碗的声音隐隐响起,屋前不同颜色的花,是精心打理过的。
岛的背面,安静的,不受惊扰的,生活。
枕着浪声入眠,面朝大海的小屋,自给自足的劳作,无声息的轮回。
却有震慑人心的力量。
谁藏在这后面,不露声色的沉默,礁石上刻下生命的印记,而后,不复存在,无迹可寻。
裸露的岩石在面前铺展开,也听到有行人从后面赶上来,嬉笑着。
云层很厚,引入眼前的色彩,饱和度并不高。只觉得开阔。
还有那些孤零零飘着的船,被浪推着,由不得自己。也有几分寂寞。
制高点的亭子里,巨大的立式望远镜已经生锈。
越高处,风越猛烈。我坐下来,头发黏在一起,又被风掀着,总也绑不到一起。
只是庆幸没了雾,云层却依然厚。
纵是辽阔,“青浜是他人的风景”。
云层在散开,却散的太缓慢。
我不着急,兀自在亭子里坐着。
在我之前登上亭子的游人,稍作歇息后,与我道别。
又剩我一人,独自面对辽阔的大海。
青浜是安静的,有烟火气的,没烟火气的,都是苍穹之下嗡嗡回响着的静。
所有声音,都为眼前这方辽阔耐住了性子。
目力所及,四围,是大海,是汪洋。
我在亭子里留了很久。却也没有刻意的等待,或者期待。
融进这方辽阔,已是幸运,不愿希冀太多。
想要的太多,负担便重了,失望的情绪也会积攒。
不做期待,也许是与青浜相见的最好方式。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未曾停止。
我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云层的飘动突然加快了。
没道理的,我放弃了离开的念头。
云要散了,眼前的景大概会更美吧。
青浜终于不再只是别人的风景。
云散开了,阳光倾泻在海面上。海水透亮的蓝,晶莹的绿,溶解在蓝绿之间的分界线,顺着风,不受约束的变幻着。
怎能只用“辽阔”来形容。
青浜,青浜。
我一双尘世的眼睛,收不进你所有的辽阔。
只暗自庆幸,没有错过你。更暗自欢喜,你赠与我苍穹之下,远方之外的风景。
礁石下,一艘小渔船停着。船上的渔民,不晓得在做什么事情。船周的海水,绕过莹蓝,绕过晶绿,不言说的闪着光。
大片大片的云掠过这片海域的上空。小船的马达声,夹杂在风里,远远的送进我的耳朵,依然裹在青浜岛盛大的安静里。
礁石上,握着钓竿的孤独的身影。
我凝视着远方的海平面,许久。
没有任何方式能记录的下双眼感知到的辽阔,更没有任何方式存留的下以心相待的感动。
这一刻,只想消散在你辽阔的莹蓝里。
看一眼,再多看一眼。
舍不得离去。
回首,远方的山岬,一场翻云覆雨的紧张。
多看一眼,再多看一眼。
还是要离开。在我之后登上亭子的一路人,在高处的岩石上叫着,跳着。
“风景太美了。”
离开,离开。离开最高处,却还是忍不住回首。
海水的颜色愈发深沉,远方的地平线,与蓝的透彻的天,分分明明的贴合,笔直的一道。
色调的对比,太美。
不忍离去。
原路返回。晴朗时,所有声音似乎都被放大。
翻过山之间的豁口。
青浜,青浜。
庆幸我在雾里重新启程,才没有错过你的碧海蓝天。
重新穿过庄稼地。
天空蓝的醉人,蓝的清透。眼前的所有画面都变得鲜活。
牧羊人挥舞着鞭子,吆喝着,在另一旁的山上,赶着懒懒散散的羊。
吆喝声远远的传来,我总觉得是有人在咿咿呀呀的歌唱。
那声音,藏在玉米地的后面,藏在桔梗里面,藏在老屋子空洞的窗格背面。
藏在青浜岛上。
路过一间老屋,不经意的一瞥。
屋里暗暗的,坐在桌边端着碗的,正是早上遇到的老渔民——我唤他,爷爷。
——诶,是你啊!走到最后了吗?
——走到了,走到小孩洞了。真的太美了!
——有没有走下岩石去看?
——是的!风景真的太美了,幸亏早上我没走!
爷爷低头看了看桌子上的几盘菜,有些窘迫,指指自己的碗,重复的说:我这里没菜了,不然就留你吃饭。
这一份沉甸甸的感动,叫我如何记述。
爷爷苍老却又含着笑的声音响在耳边:下次再来啊!
青浜,青浜。
你是海上一段沉默的往事,不笑闹,不喧嚷。
海上的生活,世世代代,融进你的的血脉。
你不加矫饰,在大海的一边,沉默,安然,踏着自己的节奏,过着自己的生活。
带着烟火气息的安静,肆意攀爬的青苔,辽阔的大海。
你离世界太远,你太纯粹,太本真,太安静。
去过的人,所以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