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福州,热得连蝉声都显得懒散。我踌躇于乌山脚下,忽见一古楼耸峙于山巅,便是镇海楼了。楼高七层,灰瓦飞檐,在烈日下倒显出几分清凉之意。 登楼的石阶已被行人的鞋底磨得光滑,阶缝间偶有野草探出,枯黄着,显是受不住这酷热。我拾级而上,汗珠便顺着脊梁往下爬,衬衫黏在背上,如同贴了一块热膏药。途中歇了三次,才到得楼前。 楼前有一老叟,支了张小桌卖冰棍。他面色黝黑,皱纹里夹着汗珠,见我来,也不招呼,只是将冰棍箱子开了一条缝,冷气便白蒙蒙地溢出来。我买了一只绿豆冰棍,咬了一口,冰得牙根发酸,却解了些暑气。 "这楼有六百多年了,"老叟忽然开口,"明朝建的,为的是镇住闽江的洪水。" 我抬头望那楼,飞檐上的鸱吻张着大口,似要吞尽这世间的洪水猛兽。楼身朱漆剥落处露出灰白的木质,倒像是老人斑白的鬓角。 登楼门票十元。检票的是个年轻女子,正低头玩手机,眼皮也不抬一下,只在机器"嘀"的一声后,懒洋洋地挥了挥手。楼内阴凉,木楼梯吱呀作响,每一脚下去都像是踩着了它的痛处。 二楼陈列些古物,玻璃柜里躺着几块瓷片,标签上写着"明代青花瓷残片"。瓷片上的蓝花纹已被岁月磨得模糊,如同被水泡过的书信,字迹漫漶不清。游客匆匆掠过,无人驻足。三楼是福州老照片展览,泛黄的照片里,当年的镇海楼四周尚是农田,如今早已被水泥森林包围。 登至顶层,豁然开朗。八面来风,吹得人衣袂翻飞。凭栏远眺,福州城尽收眼底。闽江如一条灰白的带子,蜿蜒穿过城市。江上几艘货船缓缓移动,像甲虫爬行。远处高楼林立,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目的阳光。 栏杆上挂满了铜锁,锁上刻着情侣的姓名。这些锁在风吹日晒中生出了绿锈,而当初挂锁的人,不知有几对还在一起。一个锁头忽然"咔嗒"一声松开了,坠下楼去,竟无人察觉。 下楼时,在转角处见一少年正往梁上刻字。见我来了,慌忙收起小刀,低头快步离去。梁上已布满"某某到此一游"的字样,层层叠叠,新刻的痕迹还露着木质的淡黄色,旧的字迹则已发黑,与木头融为一体。 出得楼来,日头已西斜。卖冰棍的老叟正在收摊,将未卖完的冰棍重新包好,放入泡沫箱中。他动作迟缓,每一根冰棍都摆得极认真,仿佛在安置什么珍贵的物事。 "今天生意如何?"我问。 "一天卖了二十三根,"他头也不抬,"比昨天少五根。" 我想说些安慰的话,却又咽了回去。只见他推着小车缓缓离去,背影在夕阳中拉得很长,与镇海楼的影子交错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