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十里不如你

对于这一点，那些正行走在路上的朝圣者，他们的内心无比坚 固，无所惧怕，漫漫征途中的每一天，比正午更明，虽有黑暗，仍像早晨。后来在去林芝的路上，我又见到那些磕长头徒步赶来朝觐的藏民，他们从遥远的家乡出 发，三步一叩，历经数月或数年之久，虽风餐露宿，却安之若素，就算半途死去，他们也相信这是通天之途。他们的历练我无法想见，但满面的尘土和褴褛的衣衫似 乎又说明了答案。那理想世界就像一道光芒，在他们心中闪耀着。

色拉寺依山而建，粗犷的色彩嵌于雪山蓝天之中，原始的力量喷薄欲出。拾级而上，可遇到星散的朝拜者和身披红袍的喇嘛，面色平和如水，缓步而行，偶尔在悠长的殿廊间可以看到红衣一角，翩然而去。时间和空间仿佛在这里凝滞。阳光透过新生的枝蔓在青阶上投射下斑驳碎影， 昨夜的新雪渐渐融化成透明的水滴氤湿了红色的院墙，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藏香味道，微风拂起五色经幡飘荡摇曳，远处山鹰在云端恣意滑翔，阳光将白云的影子缓缓拉长。找一块干净的石板坐下来，放下背包和相机，让温暖的阳光打在身上，看远山流云，看寺院中静水深流般的风景。色拉寺最具特色的当属辩经。从色拉寺的正门进入，沿着青石铺就的甬道直行至寺庙的腹心，便可到达辩经场。

出于安全考虑，从拉萨至林芝路段实行区域限速。次日一早，便坐上好友的牧马人，直奔林芝方向。大自然真是魔法无边，随手划下一道分界线，便决定了人类生存 的命运。如果说二郎山是四川盆地和青藏高原的地理分界线，那海拔五千多米的米拉山口则是西藏两种截然不同气候的分水岭。米拉山口以西，去往拉萨方向，是干 燥寒冷的内陆性气候，而米拉山口往东去往林芝方向，是令人愉悦的温暖湿润的海洋性气候。这个地处墨竹工卡与工布江达的分界线上的山口，是我去往林芝的必经 之地，越过米拉山口，陪伴身旁的河流也由拉萨河改为尼洋河。尽管我曾经在夏季走过川藏，但在初春时节翻越米拉山口时的壮阔景色仍然令人惊诧不已。

两岸山脉延绵，乱云飞渡，林壑幽深，芳草凄凄。清澈的河水漫过褐色的山岩，不湍不急， 闲散舒缓。 继续前行， 忽见一座巨石突兀地蹲于江心，酷似天神的巨型印戳，上有朱笔提字曰：中流砥柱。江水滔滔，挟千军万马之势，与江心巨石正面交锋，激起雪浪万千， 令人豪情顿生。

友人驾驶着牧马人在山间弯道上尽情驰骋，路旁的水面渐行渐宽， 水流变的湍急，远处的山体已经看不到裸露的崖壁，层层叠叠的灌木缀满山坡，密布的丛林里更多的细流和小溪的汩汩而出，欢笑着汇入尼洋河，水的颜色在暖阳中 泛出通体晶莹的绿，一闪一闪的，清澈的好像小鹿纯真的眼神。

随着海拔逐渐降低，空气变得温暖湿润，天空飘起星散的小雨，远处土石垒砌的村寨笼罩在一片凄迷 烟雨之中。

路边的桃花盛开如炽，从古朴的院落中探出头来，好奇地打量过往的行人，披满嫩芽的新柳被雨水冲刷的泛出淡淡的鹅黄，碧玉妆成一树高，伫立路旁愈 发显得楚楚动人。

这烟雨江南的意境提醒我，到林芝了。

以前读周云蓬，他说在南迦巴瓦峰脚下，听雅鲁藏布江的滚滚怒涛，那里的水很壮烈，像闷雷，很低沉，很持久。当时我就拿起马克笔，在地图上标出南迦巴瓦的位 置，想象着有那么一天，站在他曾经站过的位置，伴着雅鲁藏布江的涛声，亲自参拜这座中国最美的山峰。真的很幸运，我来了，我看到了。没有亲自走过，你很难 体会到雅鲁藏布大峡谷神奇的魅力，河谷两岸或峰峦相簇，环环相扣；或奇峰突起，直刺苍穹；或仗剑长啸，威慑逼人。

为了看到它，我走进雅鲁藏布大峡谷，直抵其脚下，去迎接那种扑面而来的震撼感。终于，终年云海茫茫的南迦巴瓦峰的主峰 露出真容，让我彻底震撼！关于它的伟岸，藏民形容为直刺苍穹的长矛，或如火燃烧的雷电，我只能用惊心动魄来描述当时的心境，再多华丽的言辞都显得多余和渺小。

当站在雅鲁藏布江的峡谷的崖壁之上， 几千年来的秘密就在我的脚下，岩石一层叠着一层， 一层比一层坚硬。 我虔诚地凝望着默立眼前神一般深沉的南迦巴瓦，博尔赫斯说过，神说出的任何词语不能次于宇宙，也不能少于时间的总和。我无法看清众神背后那个没有面目的 神，冥冥之中，我的心中却被一束微光照亮，虽无法解读神启，但我确信自己体会到，通过大自然是最完美的一种穿越生命的方法。

从林芝八一镇去往波密，需要翻越海拔近五千米的色季拉山口，穿过莽莽无际的鲁朗林海，驶过崖危路烂的通麦天险，这对车辆的越野性能有着极大的挑战，庆幸的 是，我选择了牧马人，所有这一切，都不在话下。色季拉山口是另一处观望南迦巴瓦峰的极佳位置，尽管在雅鲁藏布江大峡谷已经膜拜过这座神山，但是又一次目睹真容时，心中依旧热血沸腾。

垭口的经幡猎猎飞舞，迷人的光影在风中流转，远处的雪山沉默似金，这场景令人心生肃穆。从色季拉山口一路下行，便是鲁朗林海， 身边高耸的密林镶嵌于莹莹的蓝天之中，远处白云英英，静静地漂浮于丛林之上。放下车窗，享受这久违的沁人心脾的空气，风中弥漫着淡淡的松香，牧马人里瞬间 装满了森林。鲁朗距离波密并不远，但中间有十八公里的烂路，就是大家常说的通麦天险。在新的国道修好之前，这里是去波密的必经之路。公路沿悬崖而建，路边 便是深达数十米的帕隆藏布江，最窄的地方仅容一辆车通行，路面布满深坑、利石、水潭，对车辆性能是一个极大的挑战。 在这条烂路上，牧马人畅通无阻，顺利通过，安全抵达波密。

尽管有心理准备，但波密桃花的惊艳依旧超出了我的想象，令人称奇的是在这莽莽雪域高原之上，竟有 如此景色雅致的去处。

把爱驾牧马人停在桃花林的深处，在春暖如沐的午后，避开车马喧嚣，独享一片幽静的桃花林，还有什么比这更惬意的事情呢？如此情景正应 了徐志摩的《寂寞人心》：我的世界太过安静，静得可以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视线越过片片菲红，可以望见远处的雪山在阳光下曜曜生辉，积雪化成清澈的溪流汇 入弯弯的河道。正值春日，团花似锦，春风掠过树梢，雪白的花瓣如新雪纷风，洋洋洒洒，碧天白云飞花，几只幼小的藏香猪正颠颠地穿越公路，眼前的景致如梦如 幻。那花树的阴影里，一头牦牛睡意正浓。

我悄悄坐在桃花树下，泡上热茶，独享最美好的、天赐般的时光，生怕惊扰了这静谧的画面。

在路上，时间总是过的很快，当我写下这些文字时，身旁矗立着白雪皑皑的米堆冰川，耳机里传来激昂的追梦赤子心，世界真的很奇妙，这短短的十几天，我经历了 春花秋月、夏雨冬雪，四季轮回如同一幅书卷在你面前缓缓打开：林芝八一镇的桃花灿若红云盛开了春天，波密细雨纷飞新柳一树鹅黄令人想起某个夏日的午后，在 米拉山口暴雪突降，瞬时天地莽莽如寒冬降临。

在路上的每一天，都有形形色色的惊喜与你不期而遇，感谢好友的悉心照料，感谢JEEP牧马人的一路相伴，真的 很庆幸自己选择了这种生活，用最原始的方式与大地亲密接触，用手中的镜头记录下这个星球最纯美的色彩，还有什么比这更开心的事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