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初露,长夜将尽。山顶上那尊湮远的石佛,他面朝山谷,听着风儿吹起的落叶和花瓣,露出一丝浅浅地微笑。
云雾从深不可测的低谷里爬上来,悄悄没过了小镇上几只孤寂的红屋顶。彷佛,天空中有一只妈妈的手,在清冷的黎明中,她为小镇盖上了一层厚厚的棉被,拍打着他的肩背,轻轻地说:天还没亮,再睡一会儿吧,宝贝。


渐渐地,山顶变成了孤岛,城市变成了海底。当大地苏醒的时候,视野里还留下几条绵长的山脊,“大海”的边缘已交融消逝。

金色的阳光普照在“海面”和“小岛”上,却忘记了通知翱翔在海底的小鱼儿。

在一个没有海岸线的国家,大自然在每个冬天的早晨,为山谷里的人们捎来了一片漫无边际的云端的辽阔。

倘若把工业化比作一片汹涌的海,那么这些坐落在神秘高山上的人类家园,便成了当今世界上一座座寂寞遥远的孤岛。

偶尔,也会有外来人登上这座“岛”,想要告诉他们说,哪怕在海面上只露出了一只尖尖的小角,我们也共同拥有着同一片坚实的海底。

这个坐落在古老的老挝北方,依然栖息着人类原始文明的地域,它的名字叫——丰沙里。

在比云还高俊的山上,在比山还延绵的云里...古朴的山寨沿袭着刀耕火种,率真温情的阿卡族人笃信着万物有灵。

一场特殊的旅行,我们从彼此陌生的陆地上汇集而来,伸向那抹未知的蔚蓝。
漂流瓶终将抵达彼岸——那些游弋在海底的,栖息在云端的,行走在路上的生灵……
愿我们共同拥有一片海;愿日出之后,这片海上,不再有一叶孤岛。
2017年冬末,九天的假期,用六天的时间往返,用三天的时间徒步。
有一点糊涂,有一点偏执,有一点疯癫,有一点坚持。
旅行,也许就是99%的路途和1%的到达。


为什么要去丰沙里?也许是因为规划了太久,以至于初因竟然已经被遗忘了。
印象里,曾有两个地方做了很久的梦,一是西藏,另一个就是丰沙里。前者是少年时代远方的召唤,后者则是青春落幕返璞归真的向往。

前往丰沙里并不容易,虽然从地图上看,它只是存在于“彩云之南”的边陲之外。然而,当你想要靠近它的时候,就会发现,你们之间相隔着无数崇山峻岭。于是,工业化的进程,现代文明,也同样被他们隔绝在了宇宙之外。

到丰沙里去,也许,我们根本无法,也无需找到一条对的路,吸引你走下去的,是大山背后未知的一切。

既然攒够了足够的未知数,就出发吧。

从昆明启程,一路向南,途径普洱,景洪,勐腊,通过磨憨口岸,从磨丁开始进入老挝,来到老挝北部的山城勐赛。如果你运气足够好,在那里,你会等到一辆前往丰沙里的长途车。

最后一段路,从勐赛到丰沙里,大约要开上8个小时,全程盘山。如果真的准备好了,就不要在乎付出的代价。


当意识到找到正确的路和车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那么就请相信,世界上没有到达不了的地方。

于是,经历了多次失败的计划之后,终于在第四天的晚上,长途车翻越了千山万岭,昏暗中我看到了那张显眼的路牌——Phongsali(丰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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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日出前,沿着旅店老板给我画好的路线图找到了天山(Sky Mountain)的入口,走进伸手不见五指的丛林。
你会愿意听见自己鞋底和落叶之间的摩擦的声响,在无边的黑暗里,那可能是唯一对客观世界的感知。努力向上走,不要回头看,以免被孤独和恐惧吞噬。


模糊的视野中,仿佛能看到一片海,直到天边明亮一些,才发现组成那片海的,是山谷里一望无际的云。

小镇上的房子刚刚披上了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云雾就从山谷里扑上来,给整个小镇盖上了一层厚厚的白棉被。不知是云雾在和屋顶嬉戏,还是它在和太阳赛跑。

丰沙里镇坐落在海拔1700米的高山上,随着温度升高,云雾慢慢弥散,连绵的山脉露出了它顶端的轮廓,小镇也露出了它的真貌。

云谷里依然“海浪汹涌”,从丰沙里镇高地出发,前往任何一个方向,都如同驶入大海,前往海的深处去探寻海底的神秘。
我是幸运的,四位千里相会的欧洲背包客和一位徒步向导在镇上捡到了我,于是,我们组成团队,朝着云深之处——海底进发了。
丰沙里周边散落着许多山寨,它们隐匿在大山深处,至今尚没有一条可以行车的路与外界相连。



第一段路是水路。一叶孤舟,几个板凳,一面静水,几叠葱山。


大约半个小时的旅程,小船靠岸了。前面的路,终于要依仗自己的脚步了。
第一段路平坦宽阔,只是一路上坡,无遮无掩,三个小时的跋涉,需要充分的体能和持续与正午的暑热抗争。

遇见几只蜈蚣和蚯蚓,一路上基本看不到人。当闻到一丝人间烟火的时候,我们已经来到了途中的第一个小山村。

也许,我应该记录下它的名字。可是,书上没有写。或许,它根本就不需要名字。

默默给自己预设好BBC Discovery的镜头感,我们进村了。

咦?怎么画风好像反转成了抗日剧?村口路上的中年妇女和一个小女孩,她们见到我们,竟一溜烟地飞速跑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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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过夜的地方,是邻村的一户人家。当然在这里所谓的相邻,依然需要我们摸着黑走了一个多小时的山路,直到听见小溪潺潺的声音,我们的心才踏实下来。
第一次在河里洗澡,不必担心走光,除了星星,你什么也看不见。当洗去一天的尘土的时候,最不习惯的,并非冰凉的河水,而是抬头望见的不是浴池的吊顶,而是挂满夜空中布满天幕的繁星。
村子里没有通电,一夜过去,早晨醒来时,才看清昨天睡觉的屋子和床。




尽管在丰沙里的这个季节,一天中绝大多数时间的天空都万里无云。然而每天清晨,整个大山都被锁在云雾里,一股股阴冷的气息在村中随机荡漾。

女主人一早就起来了,

招待客人,并不是她擅长的事。但愿我们的到来,对于她和她的家来说,不会增添很多烦恼。

我们沿着村子走了一圈,大孩子们都去上学了,剩下的小孩子们在村里无忧无虑地玩耍。


旁边的小山包上有一座带着围栏的小房子,那是这里唯一的一所学校。

我们得到了唯一一名代课老师的允许,走进了教室。

虽然也曾经历过希望工程的年代,但当我们走进学校教室的时候,还是感觉如此骇心动目。

两个班,两个代课老师,每个班十几名大大小小的学生,这已算是这个地区比较成熟的学校。


我们去教室里面和学生交流一会儿,看到孩子们纯真的眼神和对未来的渴望,感觉我们的眼睛润湿了。


我们把提前准备的礼物、带上笑容和鼓励送给孩子们,转身离开的时候,心中留藏了多少感慨。
不知道是谁决定把学校建在了这个孤零零的小山包上。然而,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的人们,那些用志愿者捐助的彩色铅笔描绘出向往的未来的孩子们,在这个全球化和快速工业化时代,他们是否也生长在一个孤零零的小岛上?


他们何时才能得到一张船票?这片大海上何时才能不再有一片孤岛……

或许这不是我们这些热爱猎奇的旅行者有能力去考虑的问题。我们在路上遇见的一切意料中或意料外的事情,或许可以影响到我们自己的生活,却很难直接去影响他们的未来。

回到村中,两位曾接受过培训的法国姑娘小伙拿出了背包里的医药箱,村里几个受了外伤的村民集中过来,接受了处理,但愿这能有所帮助,这也是我们能为他们所做的全部。

剩下的时间,我们原路返回,小木船按时在水边等待,而上岸之后回小镇的公交车据说今天停摆了。


这里是老挝,是丰沙里。在你之前生活地方的一切假设,在这里都重新归零。已经习惯了老挝节奏的我们,对这些意料中的意外,也都不再“拍案惊奇”了。
我们走回了丰沙里镇,结束了两天的徒步行程。大家在月光下告别,天上的星星依然繁多,只是没有黑暗的照料,夜空便显得不再那么“璀璨”了。

城市的夜晚,除了天空,都是亮的;
高山的夜晚,除了天空,都是黑的。
最后一天,窗外的山谷里的云海依然一泻千里。


我们都已经是老朋友了,我对天空说:等太阳来叫我的时候,我就出发。
没有伴侣,也没有向导,但我拥有了一辆摩托车。在老地图的指引下,我踏上了一条山间小道,独自去探寻大山深处的“孤岛”。


道路既不平坦,也不宽阔。一路上基本靠一档的蛮力和刹车制动飞夺着一座座山头与溪涧。


终于,我望见一座小村庄,它位于山谷低处,远看恰似一个心型。莫非因为我的虔诚,于是“唯心主义”世界观又有了新的投影?

它是否就是我想要寻找的“海上孤岛”?

看上去那么远,走起来更是扑朔迷离。

每当开始怀疑自己,甚至开始怀疑一切的时候,路边就会忽然发生什么惊喜,鼓励我坚持走下去。


终于,我来到了小村口,一个男孩用阳光般的笑容告诉我,欢迎来到我的家乡。


在这样一座遥远的小村庄,一个不速之客的到来,或许在大家眼中就像是闯入了一只地球上的“不明生物”。


“咳咳,这是啥动物?毛那么少,脑门上还长了个方犄角(GoPro)!”

“是谁打扰朕睡觉?!呦,不就个骑铁驴的猴子吗,朕什么没见过,图样图森破……”

“姥姥,你快出来看,昨天晚上你给我讲的那个山里的铁头怪来啦!”
“傻丫头,那是大头兽(摩托车头盔),大概因为长了三只眼两张嘴,所以挡起来了吧。”


一头没有共同语言,笨手笨脚,阔别了家乡,到远方来寻求异类的生物。

这头生物,他渴望登上了一座没有名字的小岛,给大家分享大海连着的另一端的风景。

小岛上好客的主人,一家家陌生人的善意让他感到,孤岛上面的人们并不孤独。
这是一份久违的温暖,或许是他需要的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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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启动轰鸣的摩托车马达,挥挥手,告别陌生善良的人们,消失在日落下的弥散。
一叠无穷的山,一面无边的海。一个夕阳下镀着金光的正在离去的人,偌大的丰沙里,那叶孤岛原来就是我。


三天的归程,回家,一路颠簸着,我睁不开眼睛,我忘记了每天早晨太阳的约定。


一座岛,一场梦,没有绝色佳人的瑰丽,也没有流光溢彩的风影。

不需要那枚敏感的鼻子,不需要引锥刺股的清醒。你能感知到这世界的温暖与苍凉,哪怕在你熟睡的时候。

老挝没有海,丰沙里没有岛。

这是一个互联的世纪,这是一个无锚的时代。

在辽阔的海面上,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
每一天,我们在海上快乐地飘荡,寻找着那盏远方的灯塔,寻找着一支可以停靠的锚。
丰沙里,谢谢你。
(全文完)
2017年3月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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