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向日葵,没有油菜花,没有古城大卖场的喧闹,没有深秋山谷中的绚烂,也没有一座座雪房子上升起的炊烟。
你依然安好,比平日里更增添了一分静谧。
我说,喂,请下来吧,我已到你的门外。
你说,哦,请等一等,我准备好了就出发。
于是,野菊花开始铺展在小路两边;云雾从苍劲的低谷里爬上来,在远山的茶园里弥漫;枯黄的芦苇在小河里随风轻轻地荡漾,白房子的飞檐上面多了一只过冬的山雀。
你问,在路上,我们究竟是为了离开还是到达?
我说,也许只是为了看看自己在路灯下的影子。
不是逃离,不是解药,不是宽度,也不是一路上的繁华。
旅行,它是我们之间的影子,它是当我们相爱时,上天赐给我们的礼物。
旅游季远去了,停车场是空的,司机师傅把我丢在了路边,指着远处的小白房子对我说:淡季,车不让进,看来你只能自己走过去了。
我说:谢谢您,出门就是为了可以在路上行走的。
幸好,还有人肯留下来为我开门。
“您好,成人票,一张。”
大姐放下手上的家务活,从看上去好久没有打开过的抽屉里面取出一打票,在上面签了个字,拿出检票器,从头到尾打量了我一遍,好像打算要在我身上找个地方打个孔似的。
没有蛙叫,也没有蝉鸣,荷塘月色的诗意不再,只剩下偶尔桥洞里传来一丝轻风的低吟。
游客和村民皆无踪影,留下枯树和古桥对着脚下一面平整的大镜子发呆。
小桥的另一边,白墙灰瓦外的水边,几只“见过世面”的白鹅丝毫不会被我的脚步惊扰,它们稳稳地排成一排,金色的斜阳穿透了它们雪白的羽毛。
留在这个冬天,我以为是它怜惜我的孤寂。一起看夕阳的时候,我问它把脚泡在水里会不会冷,它扑腾了几下翅膀,却向彼岸游走了。
桥畔的任何一个石拱门都可以走进小村庄,每个门口都有村妇“把守”,她们不会检查你兜里的票,她们警告着你独自走村里的路有多“危险”,于是,唯有雇佣她们当向导,才不会迷失目标。
感谢她们的善良。可是,我喜欢迷路,我来了,在这里,我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浪费”。
村里面的石板路上也是空空的,迷失了方向,又找不到问路的人,不妨闭上眼睛屏住呼吸。
占卜还是祈祷?不,相信你的耳朵,它可以听见不远处的绵绵水流。
就这样,走到小河边,发现一个开阔的地方。桥上有一块褪色的木匾,需要仔细端详良久,才能发觉那凌乱的字迹,原来是一块“环秀”改作的“红旗桥”。
天色将晚,遇到能敲开的门,就暂且住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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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座楼梯并不适合我的脚,它是我来时匆匆,未曾记得走过的路。
我扶着墙小心翼翼地下楼,别让笨重的身体跌落,门外便是新的一天。
云缝中射出一绺神光,山顶上一排青绿的松树。把头再抬得高一点,孤寂的冬天也有明媚的光彩。
穿过仄仄的巷子,蒸气缭绕的拐角,一碗老面条的气息扑面而来,那鲜汤里柔嫩的笋尖,满怀着春天的回味。
与其费劲巴力地沿着地图找路,不如凭着感觉在迷宫里寻宝。
巷太深,墙太高。
时光和人,总有一个走得太慢,另一个走得太匆匆。
大宅院,老祠堂……村里的每个人都会熟背一句“警世格言”:来到呈坎,一生无坎!
来的时候我说“哇”,走的时候我说“哦”。
人们常常喜欢把呈坎拿来和黄山脚下的西递宏村比较,在此地的村民眼中,后者只落得弹指间一笑而过的“下场”。
何必一定要相形见绌?皖南的古村落都很美,记忆中留下的,常常并不是那些明信片上的镇村之宝,而是映在水中的倒影,还有,那张没有寄出的明信片上写着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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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村中,呈坎周边还能发现诸多景观古迹。褪去了昔日的人潮,它们矗立在寒风中,享受着百年孤寂。
想要搞清楚这些宝贝的来龙去脉,恐怕要事先学会分辨皖南、黄山、歙县、徽州这些地名之间的渊源。
然而我却是一个粗心而又散漫的路人,遗忘了那些书本上精选的词语,只得盼望在前方的路口处偶拾几则冬趣。
村里面没有死胡同,也没有村妇描述中那样轻易就会在八卦阵里面有去无还。
只要你愿意,就可以一直走下去,直到该出现的出现,该忘记的忘记。
走了一天,最后回到了水边,与破败的荷叶群共享无私的夕阳。
繁华落幕,世界上还剩下几分冬趣,充斥在我的脑海里,依次拨动着时间的针脚。
把你捧在手心里,我的手会冷,给我一双手套,我便感觉不到冬的温度。
那面天空之镜依然平静,我在镜子里面寻找溶化的夕阳。
看着它慢慢地收进了天边,把最后的余晖留给了孤傲的飞檐。
呈坎的一天,你把我带来了。这里没有雾霾,我看不见你,你化成了我呼进的氧气。
有人说它是富贵子,有人说她叫朱砂根,在这个单调的冬天里,她的热情显得那么珍贵。
当我发现她守候在我的门口,一个阴冷的清晨,挂着一滴露珠,好像那是她昨夜的眼泪。
冬天的雨也是寂静的,我以为那只是远山飘来的仙气,而今天过桥的她,身上却加披了一件雨衣。
村里人说,冬天的呈坎很少下雨,小河的水位降到了最低点,它从未停止流动。
我想问问前面的路,等着她停下手里的活,可是在她眼中,我只是透明的空气。我只有片刻的驻足,她的小棉袄成了这个冬天里难忘的美艳。
出门的时候,听客栈老板娘说,沿着小河一路上行,就会遇见一座老石桥,走过那座桥,就能找到上山的路。
不知道山上会有什么,只想走到高处去看一看。哪怕走错了路,路上也会有错的风景。
半山腰上,看见屋顶,看见灰白布满了山谷。
俯瞰呈坎,这一分钟我好像来过,相片里,书里,或是昨天梦里的样子。
终于,当摆脱了地面的炊火,便不会再轻易迷路。
上山只有一条路,前途未卜,不分左右,继续前行或者“中道崩殂”,皆由你自己决定的脚步。
高山上是梯田,亦是茶园。高树上的叶子落光了,漫山的茶树依然青绿。
朴实的老乡一天到晚在田间默默地劳作,当有一天他们老得不能再继续耕耘的时候,又有谁愿意接过他肩上的扁担?
朴实的老乡一天到晚在田间默默地劳作,当有一天他们老得不能再继续耕耘的时候,又有谁愿意接过他肩上的扁担?
倘若说冬天的呈坎还能偶尔遇见个把游客的话,那么这个无名的小村,今天便百分百地成为我这个时间很多的路人独享的“盛宴”了。
除了雪鬓霜鬟的老人,留在村里的,还有这些凌乱的老房子,摧毁它的不是战火,不是灾害,而是一个个华丽的告别。
当他乡地面上的篝火撩得正旺,一座座被遗弃的家园中,时代的标语,昔日的祝福还贴在墙上,他们一起,伴随着一场场单调的冷雨,腐烂、坍塌,正在被大自然慢慢地回收。
当全世界把你抛弃的时候,我却靠近了你,并非出于怜惜,而是大概我一生下来,就独爱这世间的苍凉。
走过一个岔路口,终于,在台阶上面的出现了人间烟火。
上天安排我们在老柴垛前相遇,你一笑,天就晴了。
就这样,我被善良的老人家请进了屋里,老奶奶为我沏了一碗热腾腾的高山茶。老大爷对我说:这里是农村,没啥好东西,不过,你要是愿意进来坐坐,村里人都会欢迎你。
果然,身边慢慢热闹起来,不知是因为我,还是因为这暖暖的太阳。
趁着下一片云朵还在山谷里徘徊,我请求老主人在房门外拍一张生活照,配着门上面记着的几个退了色的大字——革命委员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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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说,一辈子太长。
我却说,时间过得那么快。
我该走了,我需要在天黑之前赶回属于我的城市。山下的白房子是新的,只是,也许下了山,就再也喝不到这么香的茶了。
最后一次路过大镜子,一个人也没有,我想陪它呆一会儿,我想起了那天邂逅的几只大白鹅。
大概,它们都去寻找温暖了,也许它们一会儿就会带着夕阳回来。
也许,白鹅和夕阳,至少有一个会回来。
也许,它们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没关系,反正,我还有时间可以“浪费”。
枯瘪的莲叶垂向水面,每一支筋骨皆已酥空,折断。曾经迷人的花海,化作了一片冬日里单调的灰烬。
夕阳扑进了湖水,任凭它烧得热烈,水面依然平静如初,未能掀起一丝波澜。
没有油菜花开的春意,没有向日葵秋日的微笑,没有山谷里绽放的绚烂,也没有雪房子与炊烟的曼舞。
我还是来了。只是你说,别去了,天太冷了。
我说,好吧,等到春天的时候,请把我叫醒。也许,我恰在一个不打扰你的房檐下冬眠。
你问:为什么等我,我不是你打发寂寞的节目。
也许,是为了,不要辜负它的赋予。严冬还是盛夏,短暂或者绵长。不是出走,不是目的地,不是人生,也不是回忆。
我该回家了,也许,等到来年春天,油菜花开的季节。
一段被路上的人遗落的时间—— 你的呈坎,我的脚步。是行走,是渴望,是呼吸,是飘落在天涯的花的灰烬,是融化在静水中冬的斜阳。
它是一个人孤独时,上天送给我们的礼物。
(完)
2017年1月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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