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说起公元960年,上面就落下翻滚的灰尘。尘埃里,是北宋时的一场兵荒马乱的场景。只要你穿行其中,就会走入了隔世。
该是怎样的年月日,陈氏弟兄仨,在大将赵匡胤发动阵桥兵变的乱世中,为了活命,被迫离开了自己的故乡—江西。一边乞讨一边躲过一些战乱,一路向南流落到了景谷县。
景谷,从初春开始,杉木江(威远江)江水悠缓,芦苇新绿。大群大群的讨荒人,或老人或小孩,都会来杉木江砍鱼(捕鱼)。虽说江水,并不太深。陈氏弟兄仨也如此,即便水有些冷,有骤然的风,吹折几棵小草,还是不能妨碍了生存的执念,执念里生长着蓬勃的妖娆。
陈氏弟兄仨中陈氏老大,黑漆漆的眉峰下,露出倔强和成熟的深色。从小跟着父亲打铁的缘故,炼就一身好手艺。耿直,心地善良的样子语不多。两个弟弟随了他,倒也多出了好些宽心的依靠。
怎么也没有想到,在一个夜冷风高的时候,陈氏弟兄仨正意下水砍鱼,忽见水面一大团浮物在动,陈氏老大大着胆子,提着砍鱼的三尺长刀,近前一瞧,后来才知,是个粟氏女子。
想那粟氏女子,怎么可以长成一朵荷花的模样?顾盼之间,让人怜爱,心了疼。到底为什么会疼?明明好看的,两只眼睛深处,瞧得见水波荡漾。陈氏弟兄仨,把粟氏女子救活到好端端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那时候,天上挂起了一轮大太阳,热烈得耀眼。不远处,一块石头上,一只鸟儿,无所事事的,开始梳理起羽毛来。原来,粟氏女子相依为命的父亲,几天前遇难了。世态薄凉,貌美的她,又居无所定。身后又有歹人纠缠,只能投江。
只过多日,粟氏女子出嫁了。仿佛太早了些,也匆忙了些,更没有举行什么仪式。我不知道,究竟是怎样的一个陈氏老大,娶了她去。从此,我便觉得,相依为命的陈氏弟兄仨中,多出了一个人。后来,一日接着一日的日子,短暂起来。没事的时候,懒洋洋的走在江边,有一下没一下的,手掌拍打着那些幽幽投到脸上的阳光。只可惜,这样明艳的日子不长,在一个没有月亮的深夜,陈氏老大为了摆脱自己夫人不被歹人追缠,更为了夫人肚子里的孩子。一家人偷偷逃向南丘井(按板镇)。到得南丘井时,四周十分清冷,偶见有人在熬制食盐。他们不敢久留,顺着一条通往景东县(勐大区,勐大)的羊肠小道。继续逃。到得文况村的时候,见得铅田河水悠缓,长流。河面老宽,看不出水位深浅。没有船渡,两岸是原始森林。为了活命,陈氏老大用随身携带的三尺长刀砍开一条小路,顺着河的源头攀爬而上。
当白亮亮的阳光,从叶隙间轻洒下来的时候,是个五月初五的晌午。陈夫人突然拿开搀扶着自己的大手,瘫软到地上。眼睛里盈满的疲惫,开始往下掉。又冷又饿,只感觉昏昏沉沉便睡着了。然后便做起了梦,梦里一个身穿红衣的,好好看的女子告诉她:“你要朝太阳出的方向走,才能平安找到可以生存的地方。千万不要向西方,那里必有灾难,难逃一劫。”当夫人追问她:“姑娘,你是谁”?时,红衣女子只説了一句:“我是红花仙子”,说完,红袖一闪就不见了。一个时辰后,陈氏夫人醒来了,她们又开始攀岩,就在她转身时,突然发现,她刚坐过的地方,竟悄然开出了五朵大朵的红花。后话,从此,后辈人把这里叫做了地名—大五朵。陈氏老大不说话,兄弟俩也不说话,他们依旧搀扶着拚命往前走,他们当真是想寻一片有阳光的地方,好安顿下来生存。相互搀扶着又走了几个时辰,夫人又昏昏沉沉的睡过去了,还好,不是夫人肚子里的孩子要出世。夫人又做梦了,还是梦见原先梦见的红衣女子,只听得那红衣女子説:“你再向前走,再翻过五座山,那里就是你的家”。话音刚落,那红衣女子站着的地方,一大股白烟轻曼,红衣女子便飞走了。夫人醒来时,怎么的,又看见她们刚才坐过的地方,又开出了五朵小朵的红花来。后话,后来,后辈人説,每到每年的五月初五,这里就开出五朵小红花来,取名叫了小五朵。
数日后,陈氏老大坐在很慢的光阴里,素面粗糙的指头,还在用那把三尺长刀,砍下一些树木,他比比划划,反反复复。缓缓里,有弱弱小小的木盆落下。看那家用的所有木制品,千姿百态的。这一切,完全是一种居家人,烟火的样子。完全是后来他们自己取名自己的故乡—砍盆箐的由来。
忽一年的深秋里,一小片砍开树木的空地上,四周青山草木依然青绿着,坡上的老多依树上,多依果子结果了十个季节又结果了十个季节。烟雾缭绕下的铅田河畔,掩着一谷的鸟语花香。粟夫人,身披一领蓑衣,不急不躁的态度,从小阳坡上走。她走进小院,院里有几只小鸡,一只小狗趴在一根枯树上打盹。还有一架南瓜已经成熟。粟夫人再次关上柴门时,拿着鱼的手,搁在额头上抚了一下长发。向山下望了一下,那里丈夫用三尺长刀砍下树木,打造成的一条木船,他手握长长的木篙,正把船滑向河岸,送儿子出远门。然后,慢慢走进木屋。一会儿,一种彝人的歌谣传出。当真,一个女人走向苍老,就该这样淡定从容了。
自从公元967年过去后,北宋先后消灭了荆湘,后蜀,汉南三地,击败了势力较大的南唐。此后,吴越与福建漳,泉等地的地方,势力统统“纳士”于宋朝。纷乱的时局终于渐渐结束了。好些走夷方的人,也陆陆续续的回归自己家乡了。
转眼,又是春。这一天,粟老妇人心生的想念越来越深,入晚霞轻曼过树梢谷底。看飞虫飞过夜的漫长,划过她久卧的病榻前。她已经几天未进食了。丈夫几次请了郎中,也不见好。想像着儿子天涯何方?何时归来时,当真,儿子陈祖回来了。陈祖见得母亲病重,不敢粗心。匆忙着从衣兜里掏出几颗圆形的“珠子”。让父亲赶紧去熬制汤水,给母亲服下。说也怪,连服三次后,母亲的病,渐渐好起来了。陈氏老大看着这么神奇的“药”,处着拐杖,便把仅剩的一颗圆形的珠子种在了院角。不久,这颗圆形的珠子,冒出土皮,一点一点长高,竟然长出了绿叶子。陈氏老大总是记得儿子説的话:“这圆形珠子的名字叫做茶,是儿子在大富人家帮工时,见得这圆形珠子的叶子泡水好喝,和人找来的……”
只不过,他没有想到的是,从此,他陈氏家族,已经注定了要与几辈人来守候的一棵茶树了。
光阴流逝,世事无常。忽一年间,土基墙边上的院门,半开着。瞧得见木格子窗,旧了些。门后面,也不见了那把三尺长刀。院角的那棵老茶树旁,站着好些大大小小的,开过花的茶树。乌黑的灶合上,铁制的老式水壶,烧着水,冒着白云一样的水汽。石造的擂臼,还有舂碎的玉米。一个老人,满头白发,身边有一只竹编的簸箕。他是陈祖的儿孙。他手指粗糙,正在去拾被太阳晒的枯萎的茶叶。一小把一小把撒在簸箕里。想是日后,寒冷的冬天里,也能闻到春天的芳香。
后来,他把这茶叶送给亲戚朋友品尝,一传十,十传百,引得四方人士都来索品。他不曾想到,后来的后来,他的这些茶叶,被当地官员上贡到了遥远的紫禁城,成了贡茶。之后又名扬海内外,成为茗香家族之中精品中的珍品。从此,他本人被陈氏家族供奉为砍盆箐茶的始祖。
此刻,我从隔世中穿行出来,有风从身后吹过。发丝飞扬,难以相信,这个翻天覆地的人世,这样一棵茶树,竟然会奇迹般被保存了下来。它多像我们偶然想起的,陈氏家族的长辈们,在山的那边上,随意撒落成的墓碑。已经走到第八代后人的子孙们,还在守望着这棵一千多年的,德高望重的“三爷”时,我真真有一种想流泪的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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