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尚未透亮,我们已站在了威海港边。晨风带着咸腥与清凉,扑面而来,像一只湿润的手拍打着面颊。海,在黎明前浓重的暗色里睡意沉沉,只留下几线细碎的白浪,轻轻拍抚着岸边,像是梦中的呓语。远处,海天混沌不分,只隐约看见几艘渔船的黑影,如墨点浮在苍茫之间,静默地等待着破晓的苏醒。
船终于启航了,向着大海深处驶去。我伫立船头,只见海水渐渐由浑浊的灰黄,变作清亮的碧绿,最终化为深邃无垠的蓝。这蓝色是活的,波光粼粼地跳跃着,从脚下一直铺向天地尽头。回望身后,一道雪白的航迹被犁开,翻涌不息,仿佛船只在蓝缎子上撕开了一条长长的口子。海浪撞击船身,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这声音空旷而纯粹,盖过了一切尘世的喧嚣。偶有海鸥掠过水面,发出清越的鸣叫,翅尖划开空气,又迅疾地融入天光水色之中,它们才是这片辽阔的真正主人。
船行至刘公岛附近,海水愈发清澈见底,海藻的影子在水下悠悠招摇。有人将备好的小鱼碎块抛向空中,海鸥们立即俯冲而下,欢快地争抢着食物。它们的翅膀几乎擦着我们的头顶掠过,翅膀掀起的风掠过脸颊,让人生出一种既惊险又奇妙的亲近感。
当船工奋力拉起渔网时,网中除了蹦跳的小鱼,更缠绕着许多海藻,它们湿漉漉地纠缠在一起,上面还附着些贝壳,在阳光下闪出微光。我忍不住蹲下身,小心翼翼从藻团中摘下一个贝壳。贝壳表面滑腻冰凉,还沾着海水的咸味,我把它托在掌心,仿佛托着一小片凝固的海水。那一刻,指尖的微凉与咸涩直透心底——大海的呼吸原来如此真实可触。
船掉头归航时,西斜的太阳洒下万道金光,海面上铺开一条耀眼的光路,仿佛直通天际。回望刚才撒网的那片海域,早已恢复平静,只有细浪在轻轻舔舐着船的影子。海面浩渺如初,仿佛我们从未涉足其间,连那些激起的浪花也已了无痕迹。人类在海洋面前,终究不过是匆匆过客,轻如鸿毛,转瞬便消融在无边的蔚蓝里,留不下任何深刻的印记。
归途中,我长久地凝望着这片海,才恍然明白:海之阔大,原非为供人丈量征服。它慷慨地展示着万顷碧波,却始终深藏着无言的力量与尊严。人唯有贴近它,以谦卑的心去触碰它的呼吸与律动,才能短暂地感受到那种浩瀚的拥抱——在这拥抱里,我们既是渺小的浪花,又仿佛融入了整片海洋的深广与永恒。
人立于海上,那无垠的蔚蓝便是最宏大的课堂,教人懂得何为真正的辽阔。当船驶向天际,海天相接处,我的身影渺小如一粒微尘,可灵魂深处却仿佛被那无边无际的蓝色充满,在融化,在舒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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