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来以为,海不过是水的汇集罢了,直到我站在长乐下沙的海滩上,才发觉海原是无数细沙的梦。
游人尚少,只有几个渔人拖着网,在灰蓝色的天光里,显出黑色的剪影。沙滩极是平阔,沙粒细而匀,踏上去便微微下陷,仿佛大地在无声地叹息。潮水刚刚退去,留下一片湿漉漉的沙地,映着天光,竟如一面不甚光洁的镜子,照出人影来也是模糊的。
海风挟着咸腥气扑面而来,倒也不烈,只是固执地钻进衣领和袖口。我蹲下身,掬起一捧沙,看它们在指缝间流泻。这些沙粒不知经历了多少年的冲刷与磨砺,才变得如此细小圆润。每一粒沙,大约都有它的故事,只是无人倾听罢了。
近午时分,游人渐多。孩子们提着塑料桶和铲子,在沙滩上筑起他们的城堡;情侣们牵着手,留下一串脚印,不久又被潮水抹平;拍照的人们摆出各种姿势,将笑容定格在镜头里。沙滩上于是热闹起来,人声与涛声混在一处,竟分不清哪个更响亮些。
我沿着海岸线行走,看见不少被潮水送上岸的贝壳。有的完整,有的残缺,都静静地躺在沙上,等待下一次潮水将它们带回。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女孩蹲在那里,认真地捡拾着贝壳,每拾一枚,都要举起来对着阳光端详一番,然后小心翼翼地放进她的小桶里。她的母亲站在不远处,目光柔和地望着她。
午后,阳光变得毒辣起来。我躲进一家临海的小茶馆,要了一杯茉莉花茶。从窗口望出去,海水在阳光下闪烁着细碎的金光,远处的渔船变成了一个个小黑点。茶馆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的男子,皮肤黝黑,说话带着浓重的长乐口音。他告诉我,这片海滩在他小时候还要更美,后来游客多了,难免变了样子。
"不过沙子还是那些沙子,"他啜了一口茶,"潮水每天来去,总会把海滩洗干净。"
黄昏时分,我再次来到海滩。此时的游人已经散去大半,沙滩上安静了许多。夕阳将海水染成橘红色,浪花卷着余晖扑向岸边,又悄然退去。我脱了鞋袜,赤脚走在微凉的沙上,感受着沙粒在脚底的流动。潮水不时涌上来,淹没脚踝,又退下去,带走一些沙子,留下几道蜿蜒的水痕。
一个老人独自坐在沙滩上,望着远处的海平线。他的背影在夕阳中显得格外孤独。我本想上前搭话,却又止步——或许他正与海对话,不便打扰。
夜幕降临,海滩上几乎没有人了。我躺在沙滩上,仰望星空。沙粒透过衣服传来微微的凉意,耳边只有潮水的声音,时而近,时而远。恍惚间,我仿佛听见沙子们在低语,讲述着它们见过的无数个日出日落,无数个来了又走的人影。
人们总说来看海,却不知海也在看人。下沙的沙子记得每一个踏过它的脚印,每一句对它说过的赞叹或失望。而这一切,终将被潮水抹去,如同从未发生。
我起身离去时,月亮已经升得很高。回头望去,海滩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银色,空旷而寂静。那些白日的欢笑与喧闹,此刻都已沉入沙底,成为沙子们又一个不足为外人道的故事。
沙子不说话,却什么都记得。
海螺塔
海浪
海螺塔
海浪
海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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