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陵:末世悲歌向长安
阳光晴好的星期六,整座长安城都沐浴在初夏微醺的轻风里。
我坐在电脑前,将《永远的长安》这首曲子无限循环。
温习着我们在唐宣宗李忱贞陵所拍的照片,似乎又回到春风微寒,天空阴霾的那天。
我站在荒草疯长的田野间,与那些伫立了千年的守陵人默然相望。
他们讲了一个绮丽又忧伤的故事给我听,关于大唐,关于长安。一梦千年。
下午2点左右,我们离开了武则天母亲杨氏的顺陵。
根据资料上显示的十八陵位置信息,决定下一站去离顺陵比较近的贞陵。
贞陵是唐宣宗李忱的陵墓。
位于泾阳县-云阳镇西北-白王乡-崔黄村北-仲山南麓。
只是,找到贞陵颇费了一番周折。
我们很快抵达了云阳镇,面对着几个岔路口,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继续。
停车暂借问,3、4个路人,听说我们要去【贞陵】,全都一头雾水,只知道白王乡,不知那里有什么陵。
唯有一位上了些年纪的老大爷略带迟疑地问,你们说的.....是唐王陵吧?
到了白王乡,问路时还是遇到了同样的困惑。
当地人对【贞陵】毫不知情,让我们开始怀疑,是不是资料弄错了,还是我们走错了。
后来换了个“关键词”,改问【唐王陵】、【皇陵】在哪里?路人便恍然大悟,告诉我们就在不远的村里。
后来,有个年轻小伙子主动搭讪,说,我刚好要回村,你们捎上我,我把你们【引】上去~~~
p.s: 陕西话,【引】就是带路的意思:)
p.s又p.s:这张照片下面的两张,是当地废弃的窑洞。它建在凹地里,要经过一个下坡的通道才能到达院子。飞鸟同学说,看着有点像墓道......
在小伙子的指引下,我们将车一路开进了崔黄村。
村路寂静,延伸向未知的所在,一点一点,接近着失落已久的贞陵。
远远的,当华表和石马慢随着我们的接近而从地平线现出真容,我为眼前的一切,深深吸了一口气。
比起之前在顺陵所看到的,贞陵的石刻要袖珍、迷你得多。
看着不够威武,气势也弱。
但,不知为何,它带给我的感受,却是比在顺陵更为震撼。
心里暗涌的情绪,是微疼的酸涩。
这块警示牌高高悬挂,但我觉得,它最为寂寞。
这荒烟蔓草的陵区,鲜有外人来。
而后来我们发现,当地的村民,对【帝陵】,对【保护文物】是完全没有概念的。
这句话,说与不说,对他们来讲,别无二致。
贞陵神道残存华表。
高8.06米,覆莲座,八棱柱身,宝珠顶。
这一根已经断裂,只是看来像是被切割过的。。。。。
另外一根保存较为完好。
两根华表分别位于神道东西两侧,书上说,它们的间距大概是68米。这也是神道的宽度。
华表向北约22米,是一对翼马。
这对翼马高2.8米,身长2.83米,颈部以下雕刻有卷云纹双翅。
话说,唐陵的翼马是我最为喜欢的石刻艺术品。
无论雕工的精致与粗疏,无论体积的庞大与微小,这些石马总是有着鲜活灵动的神态,和怡然自得的气质。
它们静止在时空里,却依然可以让人清晰的感觉到,那生命的脉动。
石马再往北22米,是一件已经残损的鸵鸟浮雕。
历尽千年风霜洗礼,它早已面目全非,不复以往。
但我却依然可以透过那山石上的线条优美流畅的浮雕,想象它最初的样子。
伸出手,轻轻的抚摸,它断翅的伤口。
指尖微凉,触感沧桑。
它不动,不语,只是用沉默对我讲,1140年,是怎样漫长的一段时光。
沿着神道再往北,是次第排列的翁仲石像六对,12个。
我这里拍的是东侧的六个,均为文官,在西侧还有另外一列武将。
p.s:
所谓翁仲,原本指的是匈奴的祭天神像,大约在秦汉时代就被汉人引入关内,当作宫殿的装饰物。
初为铜制,叫做“金人”、“铜人”、“金狄”、“长狄”、“遐狄”。
后来专指陵墓前面及神道两侧的文武官员石像。
贞陵文官石像。
身高接近2.5米,头顶戴着冠,衣服宽袍长袖,脚上着履,双手执笏板于胸前。
p.s:
笏板,又称手板、玉板或朝板。
古时候文武大臣上朝时,双手执笏,记录要参奏的内容提纲,或者帝王的旨意。
就是怕记性不好,提词用的~~~~
他是大唐的武将。
英武挺拔,剑眉星目,英俊的脸上,刻着刚毅与果敢。
他的双手,拄着五节剑,随时准备着,为帝国的复兴与荣耀,冲锋陷阵。
然而,生不逢时,未能得遇明君圣主。
满腔热血空余恨。
只能化作一声深深的叹息。
他甘心守在这里,不为皇帝,只为自己,那颗挚爱大唐的心。
他看不见,听不见,闻不见,不能语。
但,他的心尚在。
那年他出征河西,收复十洲之地,立下显赫战功。
不曾被敌人伤及分毫,而今,却在陛下的陵前,抛却了头颅。
世事总是这般残酷残忍,死而不得其所,是英雄最彻骨的悲哀。
他无法流泪,却让千年之后的我,悄悄湿了眼眶。
他是胡人。
深目高鼻,颧骨突出,两腮蓄须。
那年,他尚年少,一个人背井离乡,不远万里,来到梦想中金碧辉煌的长安。
这座城池,如此的令人迷醉。于是,守护长安,成为他毕生的信仰。
然而,人生短暂,再多虔诚,也守不得它的千秋万世。
长安,最终还是在无涯的时光里,烟消云散。
只化为心头的刺青,镌刻在,他一个人的永恒里。
1140年后,我来到这里。
因着前世宿缘,因着今生纠缠。
谢谢你们,讲着无声的故事给我听。
那些消散的繁华,那些远逝的悲喜,让我来探寻收藏。
关于大唐,关于长安,岁月已忘,我不曾忘。
贞陵被禁锢的石狮。
这铁打的牢笼,囚禁了它的身体,却无损那份威武霸气。
偌大的王陵,早已沦为村童戏耍的乐园。
他们的欢喜与过往全然无关。
放肆,皆因无知。
我有着片刻的黯然,转念却又心安。
不知也好。只当这一切是毫无价值和意义的存在吧。
这样,或许就不会觊觎垂涎,将它们换算成金钱的价值。
谁说这不是,另一种保护?
这残缺的躯体,湮没荒野,再无人知。
黄土埋葬了帝王,埋葬了王朝,埋葬了过往,却埋葬不了那始终如一的骄傲。
它默然注视着斗转星移,沧海桑田,对这浮华现世,充满悲悯。
不复忠勇守陵士,唯有闲散牧羊人。
同样的场景,不同的人,用不同的角度拍,感觉是不是有些不同呢?
这几个女孩子,是村上的初中生。
飞鸟问她们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这里埋葬的是谁?这些石马是做什么用的?
她们只是羞赧地摇头,说着不知。
飞鸟指着我说,你们生长在这里,却不了解。这位姐姐为了来看看这些,不远千里从东北过来。
我想,这些她们不会懂。至少在那一刻,不懂。
但我希望,终有一日,她们会像我们一样,明白,热爱,守护,这一切。
荒芜苍凉的贞陵,和悠闲散漫的牧羊人一起,留给我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
默默转身,一步一步,走回我的现世安稳。
只是,心却始终停留在1000多年前的岁月里,流连辗转。
这是一场梦,而我已在梦里,迷醉了,一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