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雨丝斜织在茶亭公园的飞檐翘角上,我撑着一把素色油纸伞,站在公园正门的石牌坊下。牌坊上"茶亭公园"四个隶书大字被雨水浸润得愈发深沉,仿佛能挤出墨汁来。这座始建于1986年的现代园林,虽不及苏州园林那般声名远播,却以其独特的闽都风情,成为福州人心中一方不可或缺的闲适天地。
穿过牌坊,迎面是一座曲折的九曲桥,桥下荷塘里,早开的睡莲在雨中半阖着花瓣,像是不胜娇羞的少女。桥栏上雕刻着精美的茉莉花纹——这福州市花的图案在公园里随处可见,从地砖到窗棂,无不透露着设计者的匠心。走在桥上,木板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与雨打荷叶的沙沙声应和成趣。忽然想起宋代杨万里的"小荷才露尖尖角",此刻虽不是盛夏,但这一池初醒的睡莲,倒也颇有几分"早有蜻蜓立上头"的意境。
转过假山,眼前豁然开朗。中央湖区的水面被雨水激起无数细小的涟漪,远处的知春亭在雨雾中若隐若现。湖边几株老榕树垂下的气根随风轻摆,有位身着蓝布衫的老者正倚着树干吹奏洞箫,呜咽的箫声混着雨声,竟让人一时分不清是雨在伴奏还是箫在摹雨。这场景让我不禁驻足,想起福州朋友曾说,茶亭公园最动人的不是景,而是这些不经意间遇见的市井风情。
沿着鹅卵石铺就的小径漫步,两侧的竹丛被雨水洗刷得青翠欲滴。小径尽头是公园的镇园之宝——一座原样迁移至此的清代古茶亭。十二根红漆木柱撑起双层歇山顶,檐角悬着的铜铃在风中叮当作响。走进亭内,梁枋上精美的花鸟彩绘虽已褪色,却更添古韵。坐在美人靠上,看雨水顺着瓦当滴落成帘,恍惚间似能看见昔年茶客在此品茗论道的身影。如今茶香虽散,但这座见证了福州茶文化兴衰的建筑物,依然固执地守护着城市的记忆。
雨势渐小,公园里的人影也多了起来。湖心岛上,几位身着练功服的老者正在打太极,他们的白鹤亮翅与水中倒影相映成趣;回廊里,两个依姆用福州话拉着家常,软糯的方言与檐角滴落的水珠一样清脆悦耳;儿童游乐区传来阵阵欢笑,与树梢的鸟鸣交织成生动的晨曲。这座占地仅约3公顷的公园,竟像微缩的福州城,容纳着这座城市最本真的生活图景。
行至公园北侧的盆景园,这里陈列着百余盆造型各异的闽派盆景。那些虬曲的榕树、苍劲的榆树被匠人赋予新的生命形态,在方寸之间展现着自然的鬼斧神工。最引人注目的是一盆树龄逾百年的古榕盆景,盘根错节的根部紧紧抓住岩石,树冠却舒展如云,恰似福州人坚韧又豁达的性情。盆景园的老师傅正在修剪一株五针松,见他手持剪刀如持毛笔,每一次修剪都似在宣纸上落墨,不由想起《园冶》中"虽由人作,宛自天开"的造园境界。
午后雨歇,阳光穿透云层洒在湿漉漉的鹅卵石路上。我坐在湖边的茶室里,要了一杯茉莉花茶。茶香氤氲中,望着窗外被雨水洗净的园林,忽然明白"茶亭"二字的深意——这里不仅是品茶之亭,更是城市心灵栖息的亭台。当现代生活的节奏越来越快,这样一方能让时间慢下来的天地,便显得尤为珍贵。
离开时,公园里的广播正播放着柔和的南音,咿咿呀呀的唱腔与渐起的暮色融为一体。回首望去,茶亭公园在夕阳中宛如一幅未干的水墨画,而那些散步、下棋、唱曲的人们,则成了画中最灵动的笔墨。这座没有惊天动地历史的城市园林,却因承载着普通人的日常悲欢而显得格外厚重。正如茶亭柱上那副斑驳的对联所书:"一亭烟雨涵今古,半亩方塘见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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