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句丽所崇拜的神灵,除了本民族所固有的神灵以外,大多数取源于中原的宗教信仰及神话传说。如佛教、道教、各路神仙、伏羲女娲、神农氏、以及对日月神的描绘。其中以长川一号墓壁画最具代表性的佛教的壁画,壁画上还直接出现佛像,墓前室藻井东侧第二重顶石上绘有男女墓主人拜佛图,旁边有护法狮子等。这一些例证都反映了高句丽在文化上收到佛教的影响之深。但其主室藻井却绘有象征太阳的日像和月像,还绘有北斗七星。这更进一步说明其时社会上佛道融合在一起的社会面貌和高句丽人精神世界的范围。
《礼佛》
公元四世纪,佛教由中国传入朝鲜,据《三国史记•高句丽本纪》记载,东晋咸安二年;前凉水升平十六年(高句丽小兽林王二年(372年)),中国前秦王符坚派遣僧人顺道赴高句丽,带去了佛像、经文。这是中国佛教传入朝鲜半岛的最早记载。第二年,僧人阿道前往高句丽传法,高句丽建造肖门寺和伊佛兰寺,让顺道、阿道两位僧人居住,开始广传佛法。
佛教传入高句丽以后,高句丽墓葬壁画中开始出现佛教文化元素。集安长川1号墓因发现了宏伟的礼佛图而备受学术界关注。角觝墓、舞踊墓、德兴里墓等高句丽墓葬中也有不少具有佛教内涵的图案。以长川一号墓佛教壁画为例,其整体布局解构为礼佛图、主佛、束腰须弥座、护法狮、飞天、菩萨、莲花、莲花化生等佛教元素。
长川一号墓壁画礼佛图正中央为一尊主佛禅定坐于叠涩束腰须弥座之上。须弥座中腰绘博山炉,左右两侧各蹲一白色护法狮子。二狮呈蹲坐态,均张口吐舌,昂首竖耳,目视前方。佛像面容丰腴,发顶肉髻,蓄有髭须,额上眉间有毫相,双目微睁,目视前下方。佛身着通肩圆领大衣,有尖状拱形背光,内饰火焰纹,佛光上部两侧绘重绿色的重团云纹龛楣,内饰赭色条纹,似帷帐。佛像左侧有两名供养人和两名侍女。供养人手執华盖,华盖底部一周饰垂边,下缀飘带。供养人为一男一女。男子在前,戴白色莲冠,上身着黑襦,下身着白地饰黑色十字纹的肥筒花袴;女子居后,脸颊微施胭脂,着白地黑点合衽花襈裙。女供养人身后为二侍女,着白地黑点服饰。佛像右侧另有两名供养人和两名侍女,两位男女供养人呈叩拜状,侍女站立。与佛教中原石窟说法图几乎完全一样的。
长川一号墓前室藻井东壁礼佛图(图片来自中国出土集)
拜佛。高句丽人信奉儒、道、佛,壁画中表现最突出的是佛教,许多壁画中绘有莲花
或莲花化生图。长川一号墓前室东壁藻井上有夫妻拜佛图,佛祖端坐于须弥座上,座中绘博
山炉,左右有白狮,夫妻俯伏跪拜,四周有飞天、流云和莲花。
从目前已有的资料来看,高句丽佛教并非独尊一宗派,而更像一种混合型佛教信仰。从长川壁画中以释迦佛为中心的墓主人礼佛场景,南、北两壁的八大菩萨以及遍及叠涩藻井之上的诸飞天,可能表现了诸无量大众赴“法华会”的场景,反映了佛教的法华信仰。同时,大量莲花纹、莲花化生图案则是“净土莲花”信仰的体现。净土信仰尊莲、崇莲,提倡往生西方净土世界,故又号称“莲宗”。信徒往往依莲花而托生,对莲花的信仰衍化出各式莲花纹、莲花化生形象、莲花台座等元素。这些与高句丽壁画中多莲花图案相合。当然,也有学者认为:“(礼佛图)很可能直接反映的是当时社会的一种风潮……墓葬艺术或是佛教石窟艺术都不一定是墓主人或寺院有意创造出的成果,而是呈现其时社会的真实面目的如实反映。”此说也有一定道理。总之,高句丽墓葬壁画中的佛教元素反映了多种佛教信仰流派在高句丽地区的融合,同时又吸收了中原汉晋时期流行的神仙信仰和来世观。
长川一号墓前室东壁礼佛
长川1#墓前室东壁礼佛图线描摹本(图片来自吴广孝《集安高句丽壁画》)
长川1号墓是一座文化与艺术内涵极为丰富的高句丽壁画墓。墓室前室、后室的四壁和藻井,甬道两侧、石门正面和棺床表面均有彩绘壁画。壁画总体上将前室和后室按照厅堂和居室的格局设计的。前室西壁南北两侧各绘一力士,东壁两侧绘站立门卒。前室北壁可分为上、下两部分,上部绘墓主人接待宾客观看歌舞百戏,下部为山林狩猎。前室南壁壁画剥蚀严重,依稀可见男女主人坐于亭下,观赏群舞等游艺场景。前室藻井则绘有礼佛图、飞天、菩萨、莲花化生、飞禽等,反映出浓郁的佛教气息。甬道南北两壁各绘一侍女,后室墓门和藻井均绘有莲花图案。后室藻井盖顶绘有日月星辰,象征月亮的白色衬地上绘有蟾蜍和玉兔,象征太阳的灰色衬地则用赭红色线条勾勒出三足鸟金乌。日月星辰之间并有“北斗七青”的墨书题记。墓室壁画形象地体现了丰富的精神文化和宗教信仰信息,既有来自中原的四神崇拜和天象观,也集中展示了佛教在高句丽地区的传播,系目前所见高句丽古墓壁画中唯一一幅集中展示佛教信仰的壁画,并融汇了社会娱乐生活的场景。这种布局特征,有学者指出:“统观长川一号墓壁画的布局,体现了‘苍天’在上(日、月、北斗等星宿),‘佛’及‘天人’居中、墓主人拜佛场景居下的观念,布局严谨、内容连贯、逻辑统一”。总之,长川一号墓壁画的总体布局特点即天、佛、人三位一体,并分主三层空间。
河西走廊北朝佛教石窟可为长川一号墓的进一步断代提供参照。莫高窟“北凉三窟(北凉`公元397~439')”第268、272、275窟是莫高窟最早的佛窟。这三座殿堂窟的建筑形制和佛教艺术风格深受阿富汗巴米扬石窟、新疆克孜尔石窟等早期佛教石窟的影响,表现出浓郁的印度和西域佛教特征。第272窟主佛弥勒的交脚式坐姿是犍陀罗艺术中典型的佛像特征,表明其与犍陀罗艺术有着密切的渊源关系。同时,武威天梯山一号和四号窟、肃南金塔寺、酒泉文殊山前山石窟、甘肃永靖炳灵寺第169窟等佛教石窟的考古学材料,提出在新疆以东地区存在着一种早期佛教造像模式,即“凉州模式”。这种佛教造像题材流行坐立状释迦、交脚菩萨装弥勒,在壁画中,“佛与菩萨面向浑圆,眼多细长形型,深目高鼻,身躯健壮。菩萨、飞天姿态多样,造型生动。飞天形体较大”。“凉州模式”开凿的尾声大致在北凉国主沮渠蒙逊统治时期。当时的凉州是当时重要的译经中心,同时在“重禅定,多禅僧”的佛教风潮下广开佛窟。长川一号墓壁画礼佛图中主佛与武威天梯山第一窟中心柱南面弥勒像存在有一定的相似性。
另一个可为辑安长川一号墓壁画提供断代的证据为西魏时期莫高窟第285窟(西魏大统四~五年`公
元538~539'),是敦煌石窟北朝时期最具艺术特点与文化信息的洞窟之一,也是北朝时期唯一存有确切纪年的洞窟。第285窟壁画上同时出现佛教题材、中国传统神化题材、山林动物及装饰图案。其中佛教题材有摩尼宝珠、力士、飞天、禅僧、化生童子、莲花等;中国传统神话题材有伏羲、女祸、飞廉、风神、乌获、雷公、电神、千秋、朱雀、开明神兽、持节羽人、师雨等。吉林辑安一带的高句丽墓顶壁画也绘有象征性的形象,也有单独的日、月、星辰、莲花、化生、天人等,这与莫高窟第285号窟顶壁画更为相近。
莫高窟第285窟无量佛说法图(图片来自敦煌壁画集)
莫高窟第285窟内景(网上图片)
此窟为一禅窟,主室平面为方形,窟顶为覆斗形,中央设有低矮的方坛,西壁开凿有圆券形龛三个,一大两小;南北两壁各开对称的四个小禅室。
莫高窟第285窟西、南壁(网上图片)
事实上,文化元素的传播始终在文化的交往与移动中发生着流变,从总体来看,长川一号墓的年代大体上上承北魏或北凉、下启西魏,是可以肯定的。就东北地区而言,长川一号墓也与慕容鲜卑三燕政权在朝阳地区的佛教遗迹存在较为清晰的前后年代学关系,这一点主要体现在与辽宁义县万佛堂石窟北魏造像的风格相似性上。
《菩萨》
墓室前室藻井南侧、北侧各绘四尊站立菩萨。有学者称之为“供养天人”。南北两壁面菩萨形象大体一致,均为跣足立于莲花台上,侧身面向佛。菩萨头戴半圆形花蔓冠,头冠上插莲苞饰物,花冠后部还插多束放射状展开的装饰。有项光,着天衣,外八字撇足。菩萨佩戴璎珞,下身穿长裙,另有披帛飘散于体外两侧。
墓前室北壁及藻井北侧壁菩萨画(图片来自温玉成《辑安长川1#墓佛教壁画》))
墓前室东壁及藻井东侧壁菩萨画(图片来自温玉成《辑安长川1#墓佛教壁画》))
东侧壁画现已毁坏严重,难以看见菩萨全貌,菩萨拱手坐在须弥座上,宝座中间绘有一卵形熏炉,左右各有一头护法狮子,伸出舌头。菩萨慈眉善目,脸容丰腴,梳发髻蓄有胡须,双目微睁,神态端正,令人景仰。菩萨着白色通肩长衣,褒衣博带。背后绘有尖拱形背光,
内饰火焰纹,供养人一男一女,手持华盖,后有两名侍女,侍女后面为一朵双人童子莲花化生。菩萨上方有飞天飞翔。两位飞天下方是双膝跪拜的男女墓主人。他们头部着地,表现出无比的虔诚。他们的身后为两名侍者。画面下部绘有六朵巨大的莲花。
类型形态的菩萨见于莫高窟第435窟主佛背光左右两胁侍菩萨。胁侍菩萨有项光,双手合掌,面佛而立,头戴的三角花蔓冠与长川一号墓菩萨有一定的相似性,头冠配有向外放射的饰物,菩萨呈外八字跣足站立于莲花台上。炳灵寺第169窟菩萨也与该站立姿势一致。莫高窟第435窟天宫伎乐天也头戴该类头冠,特别是头冠两侧连缀两条飘带,长川一号墓菩萨头冠两侧同样有下垂放射状的饰物。吐鲁番高昌故城所出北凉时期宋庆供养佛塔阴刻一身佛,头戴三髻宝珠冠,与长川一号墓菩萨头冠形态更加接近。这说明长川一号墓菩萨头冠应该来自西域。结合上文对礼佛图的论述,八大菩萨的配置,很可能主要是源于当时流行的一佛二胁侍菩萨诸天王或供养天的变体,直接的文化源头应该是义县万佛堂石窟,河西佛教则是其远源。
莫高窟435窟主佛(西魏,网上图片)
炳灵寺169窟一佛二菩萨(西秦,网上图片)
《莲花化生》
高句丽古墓壁画中的莲花图案首次集中出现在五世纪左右、主要位于今辑安地区墓葬中,在辽宁桓仁、抚顺和朝鲜境内也有少量发现。如辑安散莲花墓墓室主壁上绘有写实风格莲花,在藻井上则绘有侧视莲花,北侧藻井共绘十九朵侧视莲花。墓葬年代约为五世纪中叶。洞沟古墓群山城下墓区JSM0332又称王字墓,藻井上亦绘有正视莲花图案,相互交错,排列有序。考古简报定其年代为三世纪中叶至四世纪中叶。与长川一号墓大体同时期的长川二号墓墓室四壁绘有大量正视莲花图案,每朵莲花等距离排列,彼此交错,整齐排列。东、南、北三面每行莲花均为九朵,每面共计八十一朵。莲花呈盛开状,蓝色花蕊,内层花瓣以红线勾勒,瓣中点缀红丝黑点。第四层平行叠涩顶石上绘有侧视五瓣莲花。长川四号墓残存壁画中亦可见侧视莲花。耿铁华先生根据墓葬形制和釉陶器的特点,将其定为五世纪末。除高句丽王都地区外,初都之地五女山城附近的桓仁米仓沟将军墓墓室左右两壁和后壁也绘有侧视莲花,横向共计五排,交错排列。米仓沟将军墓应建于五~六世纪之际。这些侧视莲花与长川一号墓形态几乎完全一致。此外,集安麻线沟一号墓、莲花墓(山城下JSM983)、龟甲墓、朝鲜南浦肝城里莲花墓等年代相近的墓葬中也都有各式莲花图案。
起初,长川一号墓中莲花纹与其他佛教元素组合为一幅复杂的壁画构图。之后在散莲花墓、王字墓、长川二号墓、米仓沟将军墓等墓室通壁均绘莲花纹,反映了佛教莲花信仰日盛。至六世纪以后,随着五盔坟、四神墓等高句丽晚期壁画的进一步中原化,四神、女娲、伏羲、黄帝、炎帝等仙灵神祇形象大量流行,并占据了壁画内容的主体,莲花纹逐渐成为随处可见的装饰性图案。
在长川一号墓中已出现了明显的莲花化生的佛教莲花形象(佛教所指的化生是从莲花中所生,“化”与“花”同义,“化生”应是“花生”的意思。为佛教的轮回转世的说法)。该墓壁画中绘有约六幅莲花化生图。莲花化生形象均为莲花中孕育一双童子,童子头后有项光。往生西方净土,依莲花托生,故为莲花化生。莲花化生又称作九品往生,因所托生的莲花谓之“九品莲花”,故作“九品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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