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格说,美不是存在,美是消逝的状态。
我觉得这句话用在吴哥遗迹身上最合适。
千年之前的东南亚,真腊王国兴起,吴哥王城渐渐建立了起来。后来这个王国经历了鼎盛和衰颓,那些做工细腻的王城雕塑竟都完全隐匿在了岁月里,一藏就是上百年。又不知是哪一年哪一天哪一只飞鸟落下了一粒种子,恰巧在雕塑的石缝里生了根,把自然力与人间力就这么合二为一。
吴哥是世界七大奇迹之一,可我想也正如蒋勋在《吴哥之美》中所说,吴哥之美,并不光在印度教文明曾经的灿烂和真腊族雕刻曾经的绚丽,更美在她原原本本的把时光和毁灭的力量呈现了出来,即便是已成废墟也透着深沉的领悟。
那,在这一大堆破石头里,究竟能看到什么?
1296年,真腊。
元成宗元贞元年(1295年),一个来自中国的外交使团一路西行,漂洋过海踏上了大蒙古国以南的一个神秘国度的国土。这个国家发迹很早,可又由于来往不密历来不被众人所知。
在海上飘了一年,元贞二年,使团登陆。多半是因为鲜少见到外国人,甫一到来使团就受到了很高的礼遇。一年以后使团回国,一切又重归平静。元朝无意再继续扩大领土,对于两方来说,对方如何终究与己无关。
一行中唯一值得注意的随员当中有一名翻译,仿佛只有他一个人惊艳于这个国家同样灿烂而古老的文化。城郭宽阔,宫室精美,神庙华丽至极,刑法、养生亦自有道,都城车水马龙,热闹非凡。回到祖国后他把这些难以忘怀的景象尽数写进了书里,才第一次让天下人都看到,原来普天之下除了大元也并非都是一片蛮荒。
这个国家叫真腊。这个人叫周达观,这本书叫《真腊风土记》。
1431年,金边。
迁都工作基本已经完成。
1400年以后,真腊国国土面积扩展迅速,周边小国纷纷臣服。但掩藏在伪繁荣之下的是由于扩张过快而造成的国力虚空。真腊的王满足于眼前的现状,暹罗人却趁虚而入,结果果然势如破竹,一路攻到了首都吴哥城下。不幸的是,兵强马壮的暹罗士兵没有像之前来犯的占婆人一样被打败被反攻,这一次,侵略者取得了绝对的胜利。
令暹罗士兵没想到的是,这座他们本想在“净化”之后占领的城池,却因过于残暴的屠城而引发了一场大瘟疫——许是神明也不满。没办法,暹罗人只得放弃这片侵略地。而仓皇逃脱的真腊人也不得不东迁寻找另一片能接纳他们的都城。
周达观绝想不到,他见识了吴哥城的最后一缕荣华。
1861年,柬埔寨。
周达观更没有想到,在自己去世500多年后,1819年,会有一个叫雷慕沙的法国汉学家将《真腊风土记》译成了法语。然后又过了40年,1858年,另一个在东南亚研究昆虫的法国学者偶然得到了这本书,当即就决定一定要找出这个中国人描写得繁盛如传说般的失落王朝。
1861年1月,他终于从泰国进入柬埔寨境内,眼前是一座村庄。
后来,他多次往返这一带,独自领导着这个失落古国的开掘工作。也许是震撼太过强烈,仅10个月后,1861年11月,他就积劳成疾,在这片古国的土地上永远闭上了眼睛。
他叫亨利·穆奥,将吴哥遗迹重新带出了历史。
2015年,暹粒。
从吴哥遗迹被发掘到今天的又100多年时光里,道路已经修通,仿佛劈开了密林,直通遗址。那些坚毅的石壁重新在阳光之下熠熠生辉。从袖珍精美的王城小吴哥,到幽暗曲折的崩密列,处处仿佛仍然能够想见近千年前真腊之都的风华。而当年的村子,如今亦如百年前一样,友好而热情的迎接着像穆奥那样对这片土地抱有热情的旅者。
柬埔寨和她的人民经历过了古时的丰饶、富庶和繁华,近代的流血、赤贫和动荡,如今终于炼成了发展迅速的旅游胜地。
那个村子,名叫暹粒。
柬埔寨对中国开放电子签和落地签两种比较便捷方式。
电子签e-Visa申请网址为:https://www.evisa.gov.kh/ 。网站有中文页面可以选择,不过和大部分国家电子签网站一样只有介绍页面,申请只能用英语。
网站提供30天单次旅游签证申请、有效期3个月,费用为37$(30$签证费,7$手续费,且经常涨价)。
申请过程很简单,只要填好基本信息并付款就可以通过,处理时间为3个工作日。系统会把e-Visa发到指定邮箱中,临行前只要打印出来即可。
同时,柬埔寨也提供落地签,费用为30$,可在暹粒机场办理,非常方便。
在柬埔寨,美元和当地货币“瑞尔(Riel)”并行。买东西的时候小于1$会找给你瑞尔。
瑞尔与人民币无法直接兑换,因此只能在国内换好美元,如有需要再到当地兑换。
美元兑柬埔寨的汇率约为1:4000,一般商品都用美元来标价,计算方便。
用银联卡在暹粒当地取款不是很方便,街面上的ATM大都没法使用银联。我们沿着大街一路搜寻,一直找到一家名叫Lucky Mall的商场,才用里头的Acleda Bank ATM取出了钱,花费4$手续费。
在机场可以办理当地的电话卡,Metfone是柬埔寨最大的运营商,在机场的小亭子里提供多种套餐的卡,大体上都是几美元的价格。
其实暹粒就那么大点儿地方,根本用不着平时用手机联网看地图,再加上酒店都有wifi,电话卡的网络套餐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反倒是因为要联系司机,通话套餐需要更多关注。总体来说,流量网慢到几乎没有,通话质量倒是还行。
1、气温:1月份是柬埔寨的旱季,每天的阳光都很充足,短袖短裤即可。但吴哥遗迹中有些寺庙可能不允许游客穿着过于暴露,总体来说短袖+过膝短裤就可以。
2、季节:关于吴哥遗迹的淡旺季问题,我觉得1月或5月去最为合适。1月属于传统旺季,雨水少,阳光充足,参观遗迹不会有连绵的雨水困扰,但相对的,阳光也毒辣无比。而5月属于雨季,虽然经常阴天影响日出日落的景致,但遗迹在雨水的温润下也会显出别样的浪漫来。
3、时差:比北京晚1个小时。即北京时间-1小时。
4、语言:暹粒是个被旅游捧起来的城市,英语通用。而且街面上英语汉语日语的招牌随处可见。
5、明信片:1$一张,酒店代寄和自己买邮票一样的价格。如果没有自己准备的话,各个遗迹门口有很多卖明信片的孩子。一些游记,包括我自己的亲身经历都是:全!部!寄!丢!(我寄了5张)……嘛。如果你一定要尝试,我衷心祝你好运。
吴哥遗迹有现成的1日、3日和7日行程,相对应的也有三类门票出售,价格分别为20$/40$/60$。门票不包含崩密列、荔枝山和洞里萨湖(需要另买票)。
由于时间的关系,我们选择了最为普遍的3日行程。其实,即便是7天也根本不足以全然领略吴哥遗迹的壮美。巴戎寺里的微笑、塔布隆寺里的古木、吴哥窟里的残阳……仿佛都在述说着一段段用时光写就的故事。
(顺时针方向)
Day1 Jan.26 小圈:吴哥寺、巴戎寺、巴芳寺、塔布隆寺、茶胶寺、托玛侬神庙、周萨神庙、斑黛喀蒂、皇家浴池。
Day2 Jan.27 外圈:女王宫(班蒂斯蕾寺)、崩密列、罗洛士遗址(神牛寺、巴公寺、罗莱寺)。
Day3 Jan.28 大圈:通王城、圣剑寺、龙蟠水池、塔逊寺、东梅奔、比立寺、豆蔻寺、巴肯山、吴哥寺。
※这里按3天的一般游览顺序写明行程,下文中将打乱游览顺序,按历史顺序梳理※
※不得不说,吴哥遗迹最经典的艺术都集中在了吴哥寺,美得令人叹为观止。
心中一直放不下对摄影的喜爱,不过无奈技术却一直不精..
相机:Canon EOS 550D 辅助和作图:Photoshop
游记的背景音乐是朴树的《平凡之路》。感觉气氛很合~
期待已久的暹粒之行,不料却以接连的意外开始。
25号夜里,我们按时降落在了袖珍的暹粒机场。不料等待我们的,却是落地签柜台前黑压压的人群,和几个满脸疲态磨磨唧唧的海关官员。
等签证、等过关、等那个怎么也搞不明白我手机构造的工作人员终于帮我开通当地电话卡,临近半夜终于得以见着第一眼柬埔寨的天空。机场里的手续一个比一个耽误时间,出了机场,酒店的接送车果然已经等不及离开——其实这都不是事,可最关键的是——
该死,明天就要开始吴哥遗迹的行程,我还没定司机啊……
其实吧,旅程中那些着急烦躁的意外倒也算是种别样的怀念。在家做功课时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到当地再定司机,打定了主意可还是上来就被暹粒城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那个晚上打了个车把行李扔在酒店,我就急急忙忙奔下去找车。大概暹粒人怎么也没见过大半夜大咧咧冲到街上找车的外国人,这幅奇景倒也吸引了不少目光。总之豁出去的行为总能招来好结果,我拦下了一辆踏着夜色准备收工回家的tutu车。司机还一脸稚气未脱的样子,聊了几句算是终于松了口气,为未来3天定下了保证。
小伙叫Veit,刚刚23岁年纪,淳朴的很,早晨接上我们,这一天跟我们聊的像他车后的小国旗一样快乐。我总想,能在那天夜里的大街上偶然碰上他开车回家也算是天意,于我,其实那个时间跑去大街上拦车,心里早已不知骂了自己多少遍草率,于他,回家路上一个蛇精病外国人硬挡在了自己的车前,未来3天却都有了生计。
几个意外,几分天意,回来再回想出几点快乐,大概旅行就是这样的东西。
暹粒其住……
暹粒的酒店选择的是Angkor Pearl Hotel,虽然档次不算很高体验却很棒。我错过了接机的司机,酒店反而很自然的帮我付了打车过来的钱。整个酒店的装潢都是深红色的木建风格,房间不大却蛮温馨,自助早餐、房间设施都很不错,位置方便,走几步路就到了主干道。门口停着几辆tutu车,如不需要,也不会多和住客纠缠。
暹粒其城……
暹粒是个被旅游托起来的小城镇,其实很小,tutu车开起来,从机场到城中心也就10几分钟车程。同时,暹粒也是个充满了热带花木和汽车尾气的半发达小镇,像极了北京的远郊区县。作为游览吴哥遗迹的门户和落脚点,你说他略有些喧闹浮华也好没有柬埔寨传统风情也好,在这的生活看似倒也自在安然。
暹粒全城布满了写有汉语的标牌,充满了的的确确的“宾至如归”之感。虽然7-11遍布全球,可6-11算不算柬埔寨原创?
夜晚的暹粒充满了从酒吧街上传来的乐声和吵闹。在这里大概能找到暹粒城能供应的一切吃食和娱乐,从小吃到夜店一应俱全。我们不喜热闹,去看了看也没有进去。在街边买沙冰的时候,卖沙冰的一家人不太懂英语,我们手舞足蹈的算是和当地人聊了天。柬埔寨的沙冰实惠又好吃,非常推荐。
白天的暹粒又会变成另一番景象。稍稍走出现代化的城镇之外,安静的阳光洒下来,近处,大树在通向遗迹的红土路上留下几块阴翳。偶尔几辆tutu车急速划又消失在视线尽头。远处,暹粒河宁静的流淌,守卫那片历史的痕迹似乎成了它永远的使命,千年星霜,这条护城河都陪着古都走过。
吃在暹粒还是比较丰富的,城镇每个地方基本上都有各式餐馆。除了酒吧街,城里还有家有名的LYLY Restaurant经营中式牛肉面。大概是之前去斯里兰卡那次想疯了中餐,到暹粒的第一次找馆子就慕名进了LYLY。虽然面里不明所以的漂浮着几块萝卜和白薯,不过味道还算对得起它的名号。店门口的玻璃柜里摆着柬埔寨当地的几种小吃,虽然我没尝试,不过看起来蛮不错。
在暹粒的那几天,我尝了有名的吴哥啤酒,还到处钻到小馆里去尝柬埔寨人YY的中餐。吃完的感受……嘛……还是提高一下工资水平多找几个真正的中国厨子学学艺才是正道。
说到真正的柬式餐饮,小吃和火锅大概算是驰名在外的了。可惜在暹粒的3天没有尝试,回来也觉得多少有些遗憾。据说柬式火锅会烧一小锅底料,然后摆上一桌子肉和蔬菜,肉上还少不了一个生鸡蛋。想想可能味道也蛮不错,就当给自己一个再去暹粒的念想好了。至于小吃,大街上一路总有不少推车来卖的人。
也许水果煎饼是东南亚最共通的美食。在泰国吃惯了这东西的我,本来以为柬埔寨的煎饼也是一样的酥脆,不过这儿的特色其实是用嫩而薄的面皮上铺平微烫的水果和炼乳,然后贴着纸细细卷来。咬一口像中国吃烤鸭的薄饼,而水果和炼乳的甜香早已化在口中了。
如果不算第一晚大马路拦车的那一场,最初和暹粒传统居民的接触还要算出发前往吴哥遗迹的路上。那时候在途中偶遇了一个小学,孩子们骑着单车在校门口穿梭,见了我的镜头还都自来熟的露出大大小小的笑脸。
传统的柬埔寨民居很有意思,由于平时湿气太重,柬埔寨人就把房子建成高脚楼。通常,普通民居都用木头盖成,甚至再贫穷一点的家庭就用茅草来凑合围成围墙。但即便如此,柬埔寨人也相当重视家庭,重视一大家子人生活在一起作息,一起信仰,一起看孩子的活跃和长者的智慧。对于信仰坚定的柬埔寨人来说,虽然暗无天日的内战回忆还那么鲜活,但只要神还在,生活就还过得下去,就还有走下去的理由,就还有意义,只要神还在,我就在,俨然还带着当年吴哥城里人的影子。
走过一个个国家,越来越深刻的觉得,有个信仰,其实是件很幸福的事。
棕榈树是暹粒最常见的树木。所以不论是在吴哥遗迹里还是暹粒街头上总能看到一个很奇特的现象——很多棕榈树树干上都挂着一个筒子。Veit跟我说,那筒子是用来收集棕榈树汁的,人们把树汁收了来放进大锅中熬,熬成浓浓的糊状之后一勺一勺盛进树叶做的小碗中,晾干了就成了棕糖。我也尝了一块乳黄色的棕糖,就咬了小小一口,那味道顶的过三斤白糖。
虽然现在棕糖大都已经成了卖给游客的纪念品,不过过去这些不花成品的食品都是柬埔寨人的生活必需。他们住木屋,吃树汁糖,我想过去生活肯定更清苦,但一代一代献给神的祭祀之所,那雕梁画栋做工精细可从来都没有吝惜过一丝一毫。
21世纪之后,随着国家政局的稳定,柬埔寨也终于走上了该走的道路。那些战后自由环境下长起来的孩子们,虽然有很多依然失学,甚至每天就在遗迹里蹭游客的零钱,但他们未来的路上已经有了看得到的光明。
神像边上的小女孩,其实也漂亮的如神像一般
女王宫中的姐妹
有一次坐tutu车碰上了这个给车加油的大妈,夕阳给整个场景加了层滤镜,对着镜头她笑得挺不自然。关于柬埔寨人无赖就捡中国人多要钱的传闻不少,我也同意仍处落后的国家恶心事儿肯定多。不过我觉得,这些事儿一方面是生活所迫,一方面是给钱的人惯着。其实吧,从本质上看,人都挺淳朴善良的。
通往吴哥遗迹的那条红土路遇上夕阳简直像是能领人直接走到历史里去。暹粒城是吴哥遗迹的门户,而吴哥遗迹的那些雕像,那些神龛,也是一段历史的门户。
802年,荔枝山。
闍耶跋摩二世站在山顶,俯视着刚刚统一的真腊国土。在他之前,几代真腊国主也没能保住国家的完整,最终没挡住国家分裂的趋势。后来,从小委身于爪哇王室作人质的他再也看不过去祖国的衰颓,毅然决定北上回国,接起家族的祖辈留下的使命和伟业。
荔枝山上,闍耶跋摩二世在神职人员的陪同下加冕为王,自封为“宇宙之王”。他仿佛还看得见,从爪哇回来的时候真腊国一分为二,他率众重新统一祖国,并把荔枝山定位宇宙的中心,堪比须弥圣山。
想想祖国的过去和未来,闍耶跋摩二世挺满意。不过站在山顶上已经加冕的他还不知道,自己即将传给后人们的是怎么样的一个时代。
即位后,闍耶跋摩二世将国都定在略靠东南的罗洛地区。罗洛靠近洞里萨湖的湖水区域,能够带来比较不错的渔收。不过可惜的是,统一祖国的闍耶跋摩二世最终也没有解决危害国都的水患,夏季暴涨的洞里萨湖一次次让他头疼不已,直到850年逝世。
闍耶跋摩二世去世后,因陀罗跋摩一世武装篡位。因陀罗跋摩一世也是个有抱负的国王,他继承了上辈人的衣钵,继续在罗洛地区开垦政权,还大兴土木建立神庙和水库来解决水患,同时维持皇室家族的神性。
880年,神牛寺首先出现在了这片新生国都的土地上。作为因陀罗跋摩一世第一个建成的寺庙,这里供奉着毁灭之神湿婆。几座红砖构成的高塔前,狮子和神牛成了寺庙,甚至帝国安稳的守护者。因陀罗跋摩一世祭神的同时纪念着自己的先祖“宇宙之王”,也在标榜着自己就是这个神化家族的继承人,这个新生代统一国家的合法统治者。
神庙门口的雄狮高耸着头,威武异常。就像一个新生的帝国展望着自己的未来。
神牛寺的建成让这个新生的真腊王国的民众都似乎更加坚定了信仰的力量。高塔本身以开创了红砖建寺的先河,锥形的塔尖亦象征须弥山。门楣处灌上松软的灰泥,再在其上雕刻上刺绣般精细的浮雕。每个门柱上都用古体的梵文铭刻着众神的故事,不必写人的功绩和人的伟业,因为我虽帝王,但这天地依然是神的修行。
传说,须弥山是宇宙世界神圣的中心,在须弥山的周围围绕着保护圣山的大海。这个传说影响了不知多少代高棉人,统一了祖国的前辈也一样,选了荔枝山举行加冕仪式。作为国王,因陀罗跋摩一世想要自己也有一个须弥山的象征可以祭祀,可罗洛地区没有山,于是他就硬生生造了一座山,还给“山”的周围蓄上了水,权当做大海。
传说,须弥山是宇宙世界神圣的中心,在须弥山的周围围绕着保护圣山的大海。这个传说影响了不知多少代高棉人,统一了祖国的前辈也一样,选了荔枝山举行加冕仪式。作为国王,因陀罗跋摩一世想要自己也有一个须弥山的象征可以祭祀,可罗洛地区没有山,于是他就硬生生造了一座山,还给“山”的周围蓄上了水,权当做大海。
这就是“山”,和“大海”。
因为夺了位的因陀罗跋摩一世想要一座平地上的“须弥山”,所以在神牛寺动工之后仅一年的881年又有了巴公寺。更多的工匠被动员,他们造了一层层石台,一层比一层小一圈,最终的中心竖立着圣殿。寺庙每层都设有藏经阁,作为因陀罗跋摩一世的国寺,壮丽稳定的形式承载着盛大的精神。
这种仿山造寺的建筑形式是一项非常重大的创举——不过这些都已是后世的评点,因陀罗跋摩一世并考虑不到这种问题。他想,在石阶上靠着雄狮玩耍的孩子,她未来见到的会是怎么样的帝国呢。
国家寺庙巴公寺也许承载了高棉人的信仰,但眼前治国的实际问题却也是迫在眉睫。盛夏时分,辽阔的洞里萨湖水面还是会年年暴涨。为了治理水患,因陀罗跋摩一世建了神牛寺,建了巴公寺之后,还盘算着要建一座史无前例的大水库来涵养水源。最终,他选择在国都附近动工,工程计划浩大惊人,处处透着一个帝国崛起和富饶的梦想。
可惜的是,因陀罗跋摩一世最终也没能亲眼看到水库的完工。他是真腊国统一之后的第二位帝王,比前一位做的工作更多,更实际,也为自己的王国画下了更清晰的蓝图。
因陀罗跋摩一世去世后,其后代耶输跋摩一世承继父亲的遗志,不但将水库修葺完成,还在水库中心筑起了湖心小岛,模仿神牛寺风格建了一座神庙——罗莱寺。
水库及罗莱寺完工之后,耶输跋摩一世亲自题写了铭文——893年7月12日,因陀罗跋摩一世献给父母,以及祖祖辈辈。
巴公寺与罗莱寺,信仰与实际,刚健与浪漫,山与水……真腊和吴哥就在这样的搭配中发展崛起着,沉稳而宁静。
和父亲一样,耶输跋摩一世也是个停不下来的帝王。罗莱寺建成,渴求神谕的他也紧接着很有创意的选择了自己的“须弥”。他摆开地图,研究半天,指了指国都西边的一片无人涉足的土丘。至于为什么,除了王本人大概没人清楚。也许是因为罗莱寺还是治不好水患,也许国都有了什么别的问题,也许就单纯是因为那里的山景和夕阳都美的直通人心。
907年,一行人浩浩荡荡,去了那个地图上叫巴肯山的荒山,然后破土动工,把这里也建成了一派堂皇的景象。
耶输跋摩一世离开国都开拓这片未知的土地的时候,大概心里也是激动又带着忐忑的。巴肯山不高,他却在上头建了个极为讲究的寺庙群。他告诉工匠,神庙群一共要建七个层面,底层建44座塔,往上五层再各建12座,镇在中央神殿的东西南北四方,一定要不多不少,铭文和雕饰也要精细小心。
工匠说,这样的工程太复杂了。
耶输跋摩一世说,不行,一定要这样。因为七层塔就是印度教的七重天,因为塔一定要有108座,这是宇宙秩序的总和,因为这里是我的须弥,因为我要敬神。
从荔枝山到巴公寺,再到巴肯山,三代真腊王的“须弥”一个比一个更详尽地模仿了他们眼中的宇宙。他们自比宇宙的中心,站在山顶展望着自己迅速发展中的帝国。昨天,他们的祖国还四分五裂,今天,他们的祖国也许还只是绕着罗洛地区的一小片土地,他们还盘算着我要把看得见的土地全都收进版图。
不过未来,总是会超越人们的想象。
108座祭神的塔静静伫立,沉默的看着帝国的朝朝暮暮,地上的落叶仿佛也在记录着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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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9年,巴肯山。
苏利耶跋摩一世已近暮年。
他站在国都巴肯山的山顶,回顾着自己虽不长却极其充实的统治生涯。如今的真腊国,以巴肯山为中心,幅员已经比原来更加辽阔。武装夺位的短短30年里,苏利耶跋摩一世致力开拓疆土,西至暹罗、北至老挝都已经进入了真腊国的版图。
910年,迁都巴肯山的耶输跋摩一世退位时,他的梦想就是站在山顶,指点所有目力所及的江山——苏利耶跋摩一世这样想着——后来,真腊国长长短短又有了几任帝王,他们在巴肯山周围兜兜转转,每一任都在巩固权力的同时倾尽国力修建寺庙。苏利耶跋摩一世想到这里微微颌首,转身走下了山。他没有这么做,可他理解他们,这是整个国家的信仰,他也一样有,他不过更加实际一些,把自己的价值放在了祖国的版图上。
话还要说回耶输跋摩一世去世后,真腊皇族再次陷入混乱,一时兄弟相争,争权夺利不断,王国在建立初期出现了一小段动荡年代。921年,几家沾亲的贵族躲开了利欲熏心的王都,找到了东南一处僻静之地潜心供奉,慢慢还在那里建起了几座塔庙,袖珍而唯美的“豆蔻寺”由此诞生。
寺庙周围树影丛丛,仿佛只有飞鸟的啼啭衬托着幽静。和神牛寺、罗莱寺一样,豆蔻寺也由红砖建成,规模袖珍,很有温婉典雅的气质。寺庙门口摆着一排狮神雕塑,守卫着信仰和安宁。
由于豆蔻寺不是皇家下诏修建的寺庙,贵族们也不敢在外观和排场上做什么文章。可钻进庙门,精雕细琢的砖面浮雕精美的让人叫绝。寺顶的微光落下,神像的庄严里仿佛也多了几分亲切。
躲到这里的贵族不停地赶工,把他们心中印度教主神的形象丝毫不差的反映在了红砖墙上。墙上的毗湿奴矫健而肃穆,坚定地握着莲花、金刚杵、金环和海螺四种法器。另外的几个塔里,主神的妻子——吉祥天女拉克西米由侍女随侍着,脸上也多了几分柔润。
历史的车轮转起,那时候,王族争权愈演愈烈,王国都城巴肯山都差点被抛弃,更靠东北方向的贡开城也出现过临时的朝廷。王国的政治你方唱罢我登场,就这么又过了20年。公元944年,罗真陀罗跋摩二世夺取王位,带领武装军队重回旧都,重新修葺了当年耶输跋摩一世规划在巴肯山东部修建的水库东梅奔,并在旧都巴肯山周围重新安顿下来,重新统一国政。
这是真腊国第一次动荡的结束,自然,也是又一段繁荣的开始。
罗真陀罗跋摩二世也算是个勤政的国王。他看着东池竣工,渐渐发挥起了作用,便又仿照前人在池中心修起了庙。东梅奔和后来建起的大水库西梅奔东西相望,作用和规模也都丝毫不逊于当年耶输跋摩一世建下的罗莱寺,而东梅奔又更贴近国都,远离大湖,故而也更好地在完成着补养全国的作用。“东池”于是就成了成长期真腊王国水利工程新的核心。
罗真陀罗跋摩二世建东梅奔也是认真至极——大概真腊的帝王对待寺庙都有这种强烈的热情。土砖打造的东梅奔虽然比起前辈的水库罗莱寺来风格略显粗犷,但四周回廊里的窗棱、建筑主体边的雕塑也毫不敷衍。
就是这么一座水库“东池”和其中的神寺东梅奔,让国都巴肯山的发展又迈出了坚实的一步。也就是一代代开国创业的帝王都踏实地做好了这些水利建设,真腊国才得以延续壮大。
罗真陀罗跋摩二世同时也是个很会享受的国王。为了洗澡,他就给自己造了一片湖。平日里湖水静谧,他与王妃们戏水的时候,阳光洒下,大约也会泛起波光无数。
在印度教的哲学里,人死后要火化,最终火化而成的黑色灰烬旋转着随风而逝,肉身也就得到了永恒的流转。其实最让罗真陀罗跋摩二世流芳百世的,是他史无前例的在晚年就为自己百年之后找了个归宿——“比粒寺”由此诞生。
三层的塔庙仿佛夕阳里放着金色的光芒,比粒寺照例也是回廊漫长而雕刻精美。三座主塔的周围设有几层回廊,每层回廊之上都有小小的副塔。“比粒”之名即意指“旋转的身体”,取得是死后永恒的美好寓意。罗真陀罗跋摩二世晚年事神极为热切,将初建成的比粒寺定位国寺,还决定在去世后的肉身火化在寺中,人神合一,他也好去寻找自己精神的归宿。
比粒寺的红土砖斑斑驳驳,很有些粗放的力道。国王在生前就预知了自己的死亡,于是他建起寺庙,要将自己的肉身化成浓重的烟,变成无常,飞去寻找更新的存在,在捉摸不定的无常中寻找永恒。
比粒寺里的石狮,好像也在眺望着恒常。
967年,罗真陀罗跋摩二世已近晚年。他看着东梅奔寺旁平静的池水欣慰,也为比粒寺的竣工而高兴。但他也没有忘记从创业以来就始终陪伴左右的老臣,官拜国师的高僧雅吉那瓦哈拉。他觉得似乎该为国师的忠心奖励点什么,就把国都东南部的一小片藏在林子里的幽静地指给了他。
后来就在这一小片土地上,出现了那个时代最为精巧的灵修之所。
红土的性质让班蒂斯蕾有了全真腊国最精彩的石雕。艺人们手持小刀,在门楣、窗棱、墙体,处处描绘着神祗的故事,让一个个形象生动的毗湿奴、湿婆在岩石上起舞。他们日夜兼程,仿佛不知疲倦,在大神周围修上波浪,加上花瓣。柔软的红土干了以后刚硬非常,阳光散下来,竟然还泛出了烈火一般的艳红。
按照国师的意愿,工匠们还在班蒂斯蕾周围修上了一圈河道和引道。长长的引道考验着人们的虔诚,不过当他们见到班蒂斯蕾的艺术,他们的信仰就不会再动摇。
班蒂斯蕾其实规模很小,秀气伶俐。那些栩栩如生的雕像像是赋予了粉红色的岩石新的生命。同时班蒂斯蕾也地处偏僻,像是在众人目光角落中的一朵不凋零的鲜花。
罗真陀罗跋摩二世身后,其子闍耶跋摩五世其实是个历史着墨不多的帝王。真腊王国发展到这个时候,国力已经大大提升——居民增加、生产力也充足,就像所有强势发展的王国一样,真腊国也到了该扩张国土的时候。后来,这项工作就由闍耶跋摩五世的继任者,武装夺权的苏利耶跋摩一世完成了。
大概公元1000年左右的时候吧,国王闍耶跋摩五世的议事日程中也多了“修庙”这一项。计划中的庙叫茶胶寺。关于这座寺的记载很少,只有一篇铭文中说茶胶寺的岩石结构本已搭好,却在刚要开始雕刻时遭了落雷,从此便被认为不吉,停止了修建。
1002年,苏利耶跋摩一世夺位。再之后的50年,苏利耶跋摩一世及其子乌迭蒂耶跋摩二世两代帝王带着精兵强将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无数,真腊王国就此几乎完全占领泰国和老挝,成为东南亚一大霸主,红极一时。
被放弃的茶胶寺,在粗放的砂岩阶梯中仿佛也透出了一丝苍凉。
茶胶寺永远停在了朴素的岩体阶段,没有神像,也没有代表宇宙本源的波浪。
苏利耶跋摩一世和乌迭蒂耶跋摩二世两代帝王在位时其实都不太重建筑,合起来只建了一座水库(西梅奔)和一座国寺——巴芳寺。巴芳寺由父子二人合力建成,工期拖了很长,却的确是慢慢磨出了精工。据传,巴芳寺中巨大的卧佛也一直在庇佑着真腊王朝的发展。
初眺巴芳寺
和其他国寺一样,巴芳寺也是山形建筑形式,再加上前面长长的引道,以示虔诚。
经营到此,真腊王国已经经历了初生和发展两个阶段。这时的真腊富庶、繁荣,仿佛集中了全世界的财富和庇佑。精彩的全盛时代就要到来。
1150年,吴哥寺。
这年的夏天好像特别长。
夏末的时候,东西池两个水库都涨满了水。整个帝国的空气似乎都透着湿湿咸咸的慵懒气息。远处,附属国进贡的队伍如期而至,壮士们面色凝重,用膀子下抬着的贡品来换取强大帝国又一年的保护。
进贡的路从祖国直通真腊王朝的都城。年年往复,这条路到底走了多少次,还要走多少次,已经没有人心里有数了。每一年到这个时候,帝国周边几个小邦的使臣都不会迟到,他们会把贡品安稳的挑过国境,挑过护城河,挑过引道,一路护送到王国的心脏——吴哥寺的门口。
卫兵进去通传,不一会儿国王就宣使臣前往觐见。于是队伍边继续浩浩荡荡向里开进。
宫殿里,暹罗、蒲甘的贡品已经堆成了小山,最后来的是占族的使者,数目清点清楚便退出了大殿。
殿外,仲夏的阳光并不抢眼,池里的莲花开的正盛,好像都带着一个鼎盛帝国的气质——优雅而骄傲。
苏利耶跋摩二世是个有抱负的君主。他自诩“太阳王”,年富力强之时接下了这个已经打好了基础的帝国。带着称霸的决心,他坐在高高的王座上俯视着真腊和几个早已认输的附属。同时他也是个有信仰的君主,和祖辈一样,他崇敬印度教大神毗湿奴。然而和前辈不同的是,苏利耶跋摩二世敢想敢做,借着强大帝国雄厚的国力,他给自己和毗湿奴大神献上了整个帝国历史上最精彩的礼物——吴哥寺。
隔着护城河远眺吴哥寺,已经能够感受到王城的庄严。
长长的引道上,苏利耶跋摩二世特别设计了“搅拌乳海”的图案。传说上古时候须弥山上,正义的神和邪恶的阿修罗只有过一次联手合作,他们用大蛇作为搅拌棒,用毗湿奴化身的海龟为支点,不知疲倦的搅拌着乳海——大概这是他最喜欢的神话吧——里面大力歌颂了毗湿奴的机智和英勇。吴哥寺里,神话中用来搅出永生甘露的蛇神成了引道的栏杆。
通过引道就到了吴哥寺的大门。几个塔形的大门连着外层回廊,门口稀散种着的棕榈树直立着给来往朝觐的人们遮阳,回廊里也总能看到来往冥想散步的僧侣——一派王国大气之相。
进得尖塔,就能进入中层回廊,穿过回廊就是中庭。穿过回廊的时候,廊上纺锤形的窗棱透着光。仿佛透过窗棱的光也被除去了灼人的成分,走过的时候,好像心里也真的能安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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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0年,巴戎寺。
国王阇耶跋摩七世参拜过巴戎寺,满意地走了出来。
四围的臣民低着头,并没有人说话。
早已再没有人会再提出什么意见了。这个年过古稀的帝王曾把真腊国从水火中拯救出来,他打退外敌,整理朝政,国家仿佛又闪耀出了复兴的光芒;但是又在整个国家刚要爱上他的时候突然宣布改变朝纲,大改国教,甚至还建了座佛寺,还把里头的菩萨个个雕刻上了自己的脸。许是独断专制,许是自我膨胀,反正没人能说什么忤逆上意。
故事还要说回建了吴哥寺的苏利耶跋摩二世。
在吴哥王朝鼎盛的40年里,苏利耶跋摩二世除了在平地上建起了吴哥寺,还零散留下了几个相比之下不怎么出名的寺庙。当年他还掌管着这个伟大帝国一切权力的时候,为毗湿奴大神大兴土木还不算,他还为湿婆大神建了两座袖珍的小庙——周萨神庙和托玛侬神庙。
虽说袖珍,里头的设计和雕刻可也毫不含糊。
神庙里的门梁、小窗、神像,每一处细节依然都透着艺术化的细节和感人的力量。
托玛侬神庙也是如此。它和周萨神庙仅一路之隔,和周萨神庙互为表里,设计风格也非常相似。
其实,苏利耶跋摩二世国王用一份设计图纸建过两座寺庙群。他晚年的时候,突然想要在国都吴哥寺的东边建一座静谧的休憩所,于是就按照当年国都的图纸,缩小规模之后便动了工。结果当时真腊的国力亏空,再加上国王发动了对占婆族的侵略,这个幽静休憩所的工期便被一拖再拖,直到国家再次易朝换代。
这个和国都同一风格,后来又被国王抛弃的休憩所,叫做——崩密列。
走近密林就像撩动了幽深古典的气氛——真是绝佳的行宫。
由于吴哥王朝后期国势渐颓,崩密列行宫的建筑也只得草草收场。很多宫室也是刚刚砌上了墙,有的也许已经盖好了游廊,而更多的,便只是巨石胡乱丢弃在了地上,任由贪心的植物霸占了原本权力者才拥有的一切。
随着“太阳王”的早早凋亡,未曾竣工又位置偏远的崩密列宫也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记忆。时光推移,岩缝里的树苗变成了遮天蔽日的巨木,体系庞大的树根也侵入了建筑的每一个角落。那些藏在岩石中的往事和追忆,仿佛全都又被时间和苔藓封印了起来。
不知道那个年代掉在碎石堆里的一粒种子,如今也长成了参天的古树,对着阳光,粗壮的根系依然在向大地延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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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哥王朝末期,苏利耶跋摩二世不顾众人反对,在最该休养生息的时候发动了对越南占婆族的战争——自然不会得到好结果。战争中国王战死,无心恋战的真腊士兵勉强挡住了占婆族人强烈的反击,辙乱旗靡,匆忙逃回了国都。没了国王的真腊再次陷入了政治混乱。
那是1152年的事。战争持续的时间很短,但正是这次小规模自卫战,让长期作为属国的占婆看到了独立的希望。他们再也压抑不住怒火——终于,1177年,占婆族下定决心,趁虚而入,发动起义,目标——首都吴哥城。
战前,占婆人对吴哥城周边的攻击计划做出了精密的部署。他们绕开了重兵把守的陆路,选择了从水路攻进城池。东南亚每年暴涨的河流似乎也在帮助着他们,掀起巨大的浪花把入侵者的大船摇进了吴哥寺。彼时吴哥寺还雕梁画栋、金碧辉煌,可就仅这一次浩劫,就把一个王朝从鼎盛的舞台拉了下来。
入侵者很高兴,真腊国的光环好像消失了。
占婆人在吴哥城的放的火一直燃烧了4个春秋。
幸好,最终真腊王朝度过了这次劫难。而带领士兵奋起反击打退敌人的,正是真腊国的又一位伟大帝王——阇耶跋摩七世。
阇耶跋摩七世带兵出征的时候,已经是个年逾花甲的老头子了。但作为皇室成员的他,却再也看不下去其他贵族畏畏缩缩的态度,再也看不下去原为附属的民族对自己的强取豪夺。虽然说实话,占婆族的这次进攻虽然出人意料但规模并不太大,造成的损失也有限,却让阇耶跋摩七世一改往日半推半就,誓不即位的隐世想法。他终于拿起了武器,调转马头,顶着一头银发,精神矍铄地走进了战时真腊国混乱的政治中心——从此掀开了这个王国史书的新篇章。
1181年,占婆人终于带着吴哥寺里的抢来的财宝回了越南老家。而阇耶跋摩七世也顺理成章的登上了王位。被称作“银发帝王”的他自知年迈,便更加抓紧时间勤于朝政,终于,颓势初现的真腊国在他手里仿佛有了复兴的影子。
礼宾的大平台以天空之神因陀罗的坐骑神象作基,以象鼻为柱,鼻头还卷起了层层水浪——所以平台就此叫了战象台。台基上神象、神鸟、神狮的形象一个个厚实雄壮、威猛刚健,确是一派强大帝国该有的气质。
穿过战象台就进得了通王城的里侧。当年阇耶跋摩七世定也是在庆典或礼宾结束之后走着这条路回到寝宫的。通王城里树影婆娑,不时点缀一个磐石修成的石门和石殿,其实也是个浪漫之处。
除了战象台和天宫,通王城里更多的其实是供奉佛像的偏殿。这些偏殿规模不大,设计也比较简单,但却建的甚是亲民。正是有了这些,百姓进都城祈福终于不再为了神,为自己而祈福原来也是这么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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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6年,就在通王城完工,国家形势基本回到稳定之后,阇耶跋摩七世随即开启了一系列建筑计划。但他始终抱定着佛教徒的信念,从没有用敬神的理由绑架过民众的劳役。他建医院,修经场,为纪念母亲、父亲,甚至定国安邦的大将军都修过寺庙——都是些实实在在,为人而建的造物。
阇耶跋摩七世即位时已是老者,在位时间并不长,却是留下建筑作品做多的国王。也许,在当年吴哥城还未被攻破,还灿灿然金碧辉煌的时候,意气风发的他是想要做个建筑师的吧……
也就是同年,塔布隆寺动工。这是阇耶跋摩七世为纪念母亲而建的大型寺庙,竣工后据说有万名高僧居住,每天在寺里为百姓传经布道,俨然成了座巨大的佛学院。走完大门前长长的引道,立在眼前的是塔布隆寺威仪的石门。门里门外都是这么安静。印度教从不是信仰安静的哲学,在印度教里神魔竞逐着力气,哪有恒常,生死都从乳海的浪花里激发。然而佛教讲究灵修,讲究静心平气——塔布隆寺里的那些神就是这么带着微笑站在门后,仿佛还能听到里面高僧传授佛法的声音。
夕阳下的佛法讲堂,伴着寺里的几棵上了百岁的古木,这场景怎么让人静不下心,在寺庙的长长的回廊里追逐树影而去?
也许果然是为着母亲而设计的庙宇,那古木缝隙中隐藏的微笑,好像都比别的寺多了几分温柔和娴静。
和塔布隆寺形成完美对应的,还有阇耶跋摩七世国王建筑计划中的圣剑寺。为亡父而建的圣剑寺实则是帝国礼佛的宝殿。圣剑寺规模很大,开场也是一条带着搅拌乳海雕像的引道,风格仿佛也比塔布隆寺粗犷些。是人世间循环交叠的繁荣与命运,让阇耶跋摩七世想起了逝去的父母吗?我猜不透一个国王的心事。
除了以父母的名义为国民建了公共建筑,阇耶跋摩七世也没有忘记奖赏当年为他保家卫国,打退侵略者的功臣,将军塔逊便是其中之一。为他而建的塔逊寺是座小型寺庙,几个志愿一生事佛的僧人在这里清修了一生。我始终觉得国王是偏爱功臣塔逊的,赐给他的寺庙虽小,却飘着难得清静气息。
建了不少寺庙,阇耶跋摩七世想了想,又动手设计了一座医院。他从不认为堂堂国家需要建什么庙宇来祭祀某个大神。竣工后,他给医院定名“龙蟠水池”。其实说是医院,龙蟠水池更像是个温泉疗养院。院里有东南西北四个小池围着中央一个大水池,每个池中都有高塔供着观音以求上天降福。根据疗效和目的的不同,每个水池的池底种着不同的草药,身缠痼疾的民众穿过走道便可入池,在池中祈求着肉体和心灵的安宁。
虽然龙蟠水池没有什么壮丽而繁复的雕塑,但却是祛除苦难的所在。
斑黛喀蒂可以说是阇耶跋摩七世所建的最后一座公共寺庙——国家发达,居民生活也就愈加丰富,扩建寺庙也算是正常事。斑黛喀蒂规模不小,不过设计平平,并无出众之处。夕阳下的它,仿佛也带着阳光的颜色。
真腊国建设到此,国王站在国都上环顾四周,已经又比前代换了个面貌。现在的它壮大而无争,繁荣而温婉,一切都是它该有的样子。阇耶跋摩七世在心里细数,自己自打跨上马背做了帝王,如今已经统治了20来年,大概也是时日无多——他决定在自己去世前,一定也要留下一笔壮观的遗产。
该设计成一个什么样的寺院呢?
阇耶跋摩七世回想自己的一生。
1177年,占婆族来侵,4年,他花了整整4年从气愤,到奋起,自己以花甲之身跨上马背,独领军队退敌。1181年,他执掌国力大减的真腊国,离开旧都吴哥寺,建设了通王城。治国之后,他从宣扬生命力不断涌动的印度教改信了清静圆融的大乘佛教,在后来的这将近三十年里,许多原始的欲望和虚荣,渐渐都化成了安定与祥和。
自己已经太老了,早已须发皆白。惨烈的战争已经过去,如今的真腊已经从开疆拓土开创历史的豪迈和伟大,变成了寻求谦逊和睦的安详。
这是比伟大更强的力量,也只有这种力量才能延续伟大。建筑的外形是什么样子其实并不重要,内含的力量才是值得延续下去的千秋基业。
12世纪末,在阇耶跋摩七世的最后阶段,老国王终于为自己画下了一生建筑的绝笔——巴戎寺。
巴戎寺廊下的浅浮雕,也和当年的吴哥寺浮雕有了巨大的不同。吴哥时代的真腊国,国富民强谁与争锋,苏利耶跋摩二世国王自然爱看刻满墙面的、喧腾热闹的神魔故事,各位天神大神的圣迹、印度上古史诗中的圣战才衬得起太阳王的高贵,哪有留给庶民百姓的地方。但阇耶跋摩七世自从即位便抛弃了原本的信仰,他的建筑不再事神,全都已是为人而建,自然浮雕也会刻上真腊人民一路走回繁华的足迹,打败占婆、军队凯旋、胜利游行之后,还伴着马戏杂耍、湖上泛舟的生活百态……
沿着陡峭的石梯爬上高层,入眼的只有巴戎寺的五十座高耸的尖塔。塔尖上那将近二百面微笑的脸望着四方。它们在阳光里安静着,年复一年也没有语言,却如此强而有力,震动人心。
战火熄了,连带着也带走了印度教里各色各样的神祇,剩下的只有一张脸,一个微笑,在这个帝国的最高处安静的望着四面八方。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光影流转在石头的面庞上,仿佛微笑也会初生,夕阳西下的时候,天色渐暗,又好像石塔上的影子都消失了,面孔也消失了,力量和肃穆都消失了,只有微笑还留在心里。
巴戎寺内,总有信徒把石头摞起来祈福,这也源于一个古老的传统。
作别巴戎寺,就像又告别了一个时代。
1296年,吴哥王城。
这天,真腊国出了个不大不小的新闻。
据说王宫里来了个中国使节团。
使节团到的时候,好像人人都挺吃惊。真腊人早已听过,中国是个离自己并不太远的庞大国度,好像也挺繁华。那些使节团里的人,看到重修得金碧辉煌的吴哥寺和通王城,好像刚刚知道天下的财宝并不都在大元朝一样。
差不多一年后,那个使节团就回国了。两国之后也和原来一样,相安无事。
后来两个国家的人都把这件事情渐渐淡忘了。
有一个中国人没有,他看到了真腊国的种种觉得非常讶异,回国以后把一年来的见闻写成了一本书,题目就叫《真腊风土记》。
他哪里知道,他成了看到真腊国最后一眼繁荣的人。
1219年,阇耶跋摩七世逝世。这之后,真腊国的历史就只需快进着述说了。
阇耶跋摩七世死后,真腊帝国再一次走向衰落。在优渥的环境下成长起来的新一代皇族抛弃了佛教,令印度教重新成为国教,吴哥寺和通王城内从此开始了夜夜笙歌,纸醉金迷的奢靡生活。老皇帝已经带着佛教信仰一起入土为安,印度教寺庙里的佛像便再无用处,大都逃不过被毁的命运。也亏得阇耶跋摩七世及其前代的皇帝打下的基底深厚,供后世败了将近一个世纪才败干净。
1351年和1431年,正处鼎盛的暹罗族两次瞅准机会进攻真腊,暹罗兵一进吴哥城就开始了毫无顾忌的烧杀抢掠,总算等到了这一天,哪管什么平民百姓,什么历史遗存。
后来由于惨烈的屠城,横七竖八的尸体在热带多雨的吴哥城里都发成了瘟疫,倒是这瘟疫最终赶跑了侵略者。
再后来,吴哥的艺术瑰宝有很多被暹罗人搬到了泰国,也许有的流失散佚,也许有的被销往国外,也许有的融入了泰国的艺术文化。
再再后来,整个真腊国就消失在了历史里。
难道,这就是每个鼎盛王朝都摆脱不掉的命运?
历史是令人神往的。真腊族在柬埔寨这片土地上留下的遗产也是。
假如,真腊王朝历朝历代那些帝王们没有过快的扩张领土,假如,他们像击退占婆人一样将暹罗人也一并打跑,继续胜任东南亚最大的帝国,吴哥遗迹会变成什么样?
假如,暹罗人打胜之后也励精图治,好好经营那片真腊的宝贵遗存,而不是冷血屠城,终至瘟疫横行只得弃城不管,吴哥遗迹又会是什么样?还会不会有那片遮天蔽日的密林,还能不能给人如此完美的展现岁月悲壮和力量?
假如,周达观没有前往真腊,假如,周达观写完《真腊风土记》之后无人问津,就此散佚,假如,《真腊风土记》在500年之后没有被译成法语,假如,亨利·穆奥没有毅力深入雨林……
吴哥遗迹会变成什么
开头就在问,在吴哥这一大堆破石头里,到底能看到什么?
残酷的说,真腊帝国已经成了史书上又一个温婉的梦,而吴哥也早就成了一片乱石,五百年前就如此了,也许以后还会更乱更荒芜。
摸着王城里冰冷的废墟,总能清晰的感受到当年这里经历过的种种。繁华或破败,歌舞升平或烧杀劫掠,这里曾被黄金和珠宝装饰,然后黄金和珠宝被抢走,这里生养了一代代人民,然后这里的人民又被侵略者屠杀,尸体最后都发成瘟疫。再然后,大雨洗去血水,大风吹走记忆,肉身肥沃土壤,密林掩盖了一切在历史中存在的痕迹。再再然后,阳光又照进了这片地方,有人来看这片废墟,坐在石头上,若有所思。总有一天,再强盛的帝国也要变成废墟,不被屠城曝尸算走运的。总有一天,我们自己也要变成废墟,而吴哥只是在夕阳的光晕里给我们默默的展示着存在的神奇和荒谬。
时光。
走在吴哥遗迹里的时候,我总在想这么几个人。
我想周达观,他是最后一个见到吴哥真正繁盛的时期并留下记载的人。他也曾走在我走过的地方,只不过当时这里还金碧辉煌,还车水马龙。他在书里把王城的金窗金塔金佛像写的那么详细,连高几何建几处笑有几分都写,可再没人能看到这些了。
我想亨利·穆奥,他是在吴哥遗迹失落之后第一个重新见到它们的人。他走在我当时站的地方时,看到的应该比我看到的遗迹还原始,还荒蛮,他也应该比我更惊叹,更震撼。但我们在神像上却都看到了同样和善的微笑。
我想那个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印度文物专家,他是第一个提出不砍掉吴哥雕塑上的古树,坚持保持吴哥遗迹与自然合一特色的人。他看到了比我见到的更杂乱的树枝和树根绞杀在石像石庙里,但因为有他在,吴哥之美增添了许多更深沉的东西。
最后再套用蒋勋的一句话。“什么是权力,权力不是多现世的东西,文化才是真正的权力。”
真腊国的前世今生一次次在繁荣和屈辱之间沉浮,被占婆人入侵,被暹罗人打败,又被法国人殖民,好不容易主权回到了自己手里又开始被践踏,被滥用。也许我的城市比暹粒要开阔繁华百倍,但是千年之后,我的城市遗留下来的东西,还会不会有人来看,还会不会有人像这样来尊敬?
浮生短暂。
再见,暹粒,吴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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