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漓江尚在烟雨朦胧中沉睡,我们却已泛舟于两江四湖的清波之上。船桨轻摇,摇碎了水面的晨光,桂林的水墨画卷便在船舷边徐徐展开——青黛色的山峦倒映在水中,渔翁轻点竹篙,便荡起满湖涟漪。这一趟旅程,圆了岳母“山水甲天下”的心愿,她眉眼间漾开的笑意,比漓江的晨雾还要温柔,成为家人闲谈时的温馨话题。
盛夏时节,我们本计划北上环渤海,但热浪与长途跋涉让年迈的她留在了家中。望着她送我们出门时欲言又止的眼神,我们默默许下承诺:待到桂香飘满窗台之时,定要陪她踏上一场悠然的旅程,让时光在荆楚大地的山水间酿出更浓的甜蜜。
以四小时车程为半径,我们在荆楚大地上勾勒出一片适合慢游的温柔天地。2023 年游览江西山水时,岳母曾说“爬山吃不消”,于是这次我们笃定选择了湖北——宜昌的江水是流动的史诗,赤壁的风藏着三国的韵律,荆州的城墙裹着岁月的芬芳。在宜昌的高峡平湖间,大国重器与千年峡谷跨越时空对话;赤壁矶头的涛声里,周瑜借东风的故事仍在江风中低吟浅唱;荆州古城的晚风中,锅盔的酥香与三国的月光交织缠绵。甚至连金庸笔下襄阳的侠义江湖都暗自期待,若时间和体力允许,便再续一段江湖儿女的绮梦。
攻略在反复研读中愈发精简,而心中的期待却愈发充盈。“两坝一峡” 的游船票早早预订,宛如握住了开启山河之门的钥匙;清江画廊的水墨长卷已在计划中铺展,等待我们用目光去丈量;那些需要跋山涉水的景点果断舍弃,偶然发现 G348 国道能平视三峡平湖,竟如同捡到了时光遗落的彩蛋。这六日的行程,每一笔都饱含着“适合她”的温柔:观景台的高度、餐馆的台阶数,都在心中默默计算过多次。所谓旅途,本就是将平凡日子酿成诗,让每一刻的陪伴成为岁月银河中最耀眼的星辰。
国庆七日,六日慢游,行程如下:
10 月 1 日:探望抱恙的岳父,旧相册里的往昔岁月与《洪湖水浪打浪》的旋律交织成线,让温情在时光里静静沉淀。
10 月 2 日:游览赤壁古战场,在江风中打捞三国记忆,让千年往事与家常话语相伴而眠。
10 月 3 日:“两坝一峡” 游船一日游,观赏大国重器与千年峡谷的相拥,聆听山河与时代的交响乐章。
10 月 4 日:清江画廊舟行,沉醉于流动的水墨长卷,任青山碧水将时光泡成一杯香茗。
10 月 5 日:G348 国道自驾,与高峡平湖并肩而行,让晚风与美食酿成旅途的甜蜜。
10 月 6 日:荆州古城漫游,在三国城墙下品味岁月的滋味,让历史与烟火气撞个满怀。
10 月 7 日:湘大庆生,带着一路的风景与欢笑画下句点,让温情在归途里延续。
清晨的长沙还沉浸在国庆的慵懒氛围中,小区门口米粉店的热汤刚刚暖透肠胃,我们便载着岳母驶上高速。许广高速在晨光中舒展,宛如一匹平整的银缎,车窗外的稻田铺展出金色的绣纹,稻穗随风点头,仿佛在诉说着秋日的丰盈。岳母望着窗外,指尖轻轻点着玻璃,忽然轻声说道:“小时候在家乡,我也曾种过这样的稻子。”话语轻得如同微风,却让车厢里的笑语都慢了下来——原来老人的记忆并非碎片,只需某个场景轻轻触动,便会涌出整条时光的河流。
行至岳阳服务区时,充电桩的空位恰到好处,仿佛是时光特意留下的间隙。插枪、扫码、充电,动作一气呵成。我举着手机拍下“岳阳”的招牌,配上文字“人在岳阳,电在充,心已向赤壁”,将旅途中的这份细碎温暖妥帖地收入朋友圈的九宫格。女儿跑去买水,老婆查看赤壁的炖鱼攻略,我预订宜昌的连锁酒店,岳母则在服务区慢慢踱步,接过矿泉水时笑着说:“这水比家里的甜。”——寻常日子里的小确幸,原来就藏在彼此的忙碌与等待之中。
电满启程,车窗外的风景继续倒退,岳母却没闲着。她数着田埂上的稻草人,讲述着小区老姐妹的趣事,车厢里的笑语比风还轻快。临近正午,导航提示“已进入赤壁市”,这座浸润着三国故事的古镇,正以江风为请柬,邀我们赴一场千年之约。
国庆期间的赤壁早已游人如织,充电计划只好作罢,但老婆选的网红餐馆里,长江炖鱼的奶白汤汁正冒着热气。岳母舀起一勺汤,咂着嘴连声称赞:“鲜!这汤里真带着长江水的清甜味儿。”——山水的馈赠,原来就藏在一碗热汤之中。
饭后徒步走进赤壁古战场,“国家 AAAAA 级景区”的标识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电瓶车缓缓穿行时,“神武台”的旌旗、“周郎赤壁”的摩崖、“桃园结义”的雕塑,都成了镜头里的收藏。沉浸式表演开场时,身披铠甲的士兵列阵而过,手摇羽扇的周瑜指点江山,岳母看得格外专注,连女儿递来的零食都忘了接。
站在赤壁矶头远眺,江水拍岸,如千年前的战鼓轰鸣,终于理解了苏轼“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的壮阔景象。遥想公瑾当年,羽扇轻摇间烧尽曹军战船,以弱胜强定鼎三分天下。江风掠过耳畔,似有千年前的鼓角回响,而身边岳母鬓角的白发在风中轻扬——原来历史并非博物馆里冰冷的铭文,当身边有了想要珍惜的人,金戈铁马的传奇里便会生长出烟火人间的牵挂。
日头渐斜,晚霞将江面染成琥珀色,我们载着满车欢笑向宜昌西行。夜幕轻垂时,宜昌餐馆的肥鱼火锅正冒着热气,导游的电话带来明日的约定:“明早六点码头见。”挂了电话,窗外长江灯火渐亮,“两坝一峡” 的期待已在夜色里悄然萌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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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昌的黎明比闹钟更早醒来,五点的天光还沉浸在黛青的墨色之中,江面渔火已如碎银般撒落。带着水汽的风从窗缝溜入,轻吻脸颊时带着江潮的微凉。我们轻手轻脚地烧水、泡面、洗漱,生怕惊扰了这份清晨的宁静。半小时后迅速办完退房,驱车直奔“三峡游客中心”。将三人送到门口,我把车停进地下停车场,一路小跑赶去集合点时,晨光正悄悄爬上游客的肩头,在衣角镀上一层暖金。
摆渡大巴准时出发,沿着“三峡专用公路”飞驰。公路两旁,山峦如黛,宛如被晨雾晕染的水墨画,一层叠着一层向天边铺展。隧道灯一盏盏往后掠去,在黑暗中织成一条闪光的星带,节奏明快得如同时光在赶路。导游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来:“各位朋友,我们即将前往雄伟的三峡大坝。一会儿到坛子岭换乘点后,乘扶手电梯就能直达高处,把大坝的壮丽景色尽收眼底啦。”车厢里,有人闭眼养神,有人举着手机捕捉山影,各得其乐。
抵达坛子岭时,扶手电梯“哒哒”上行,宛如一条银色传送带将人流送往云端。标志性的“坛子”建筑在晨光中矗立,喷泉溅起的水珠闪烁着光芒,宛如散落的星子。众人举着手机“咔咔”拍照,将初见的惊喜定格在相册里。导游的声音如江风般温柔,将坛子岭的由来、大禹治水的传说、三峡修建的日夜娓娓道来——那些肩扛手凿的岁月,那些与洪魔抗争的坚守,随着她的讲述在眼前铺展开来,原来每一处壮阔风景的背后,都藏着无数人的岁月与赤诚。
踏上大坝顶部,脚下的花岗岩铺成的“棋盘格”被阳光晒得温热,仿佛仍留存着建设者们的体温。站在185平台上,三峡大坝如一条沉默的巨龙横卧江心,泄洪闸整齐排列如钢琴键,仿佛正待奏响山河的乐章;远处的升船机则像一枚巨型订书机,把上下游的江水稳稳“订”在一起,藏着人类与自然对话的智慧。远处“高峡平湖”的碧波在阳光下晃得人眼亮,像一块被天地打磨的巨型翡翠。岳母伸出手,轻轻摸着冰凉的坝体,指尖划过粗糙的石纹,忽然叹道:“以前听说修大坝难总没什么感觉,如今亲眼见了这壮阔,才懂这是多少人用岁月与汗水垒起的山河史诗啊。”
随后,随车来到对岸参观截流纪念园。我们正面直视大坝,再次被其雄伟的气势所折服,收获了无数珍贵的照片。在导游的细致解说中,我们仿佛穿越回了大江截流的惊心动魄时刻,深刻领略到工程人员的勇敢与担当。正是他们的无私奉献,才有了如今的祖国繁荣与岁月静好——他们是时代的英雄,用行动诠释着对家国的忠诚。
大坝“工程食堂”的饭菜香里,剁椒鱼头红亮诱人,玉米排骨汤炖得酥烂,限量的“葛洲坝汽水”冒着细密的泡。“这汤喝的是‘工程味’!”邻座大叔举着汽水打趣,有人掏出自带的腐乳往米饭上拌,食堂里的烟火气混着笑声,比任何珍馐都暖人——原来最动人的滋味,从来都藏在烟火人间的寻常里。
午后,如约登船起航,游船缓缓前行,江面平得像被月光熨过,连风都舍不得吹皱这汪碧绿。“三峡人家”的吊脚楼轻轻飘过,木楼的窗棂里似有炊烟升起;古老帆船河中歇息,似在述说着莲沱、晒经坪的传说;空中飞人乘飞索划过江面,引得甲板一阵欢呼。山水的灵动与惊险,在这里交替上演,让时光都慢了下来。
游船悠悠前行,嫘祖庙、至喜亭、张飞擂鼓台、陈毅摩崖石刻、古军垒、古栈道、观音坐莲台、石牌纪念碑、明月湾、石牌、灯影石依次涌现。我和老婆、女儿轮番上甲板吹风,岳母在船舱靠窗而坐,指着两岸峭壁轻声说:“这山比桂林的险,水却一样绿得透亮,像被青山染透了似的。”峭壁直立如削,猿声早已随岁月远去,却有白鹭掠过水面,尾尖扫起一道银线,转瞬躲进了青山的褶皱里。
船入葛洲坝船闸时,水位缓缓下降,船身稳稳沉降,像坐进一部巨型水电梯。岳母盯着窗外的水位刻度,眼里闪着孩童般的好奇:“长江白天这样‘坐电梯’,比桂林夜间的船闸看得清楚多了,真是奇事。”——岁月的神奇,原是在这样的瞬间,让老人也变回孩子,眼里的光比水波还亮。
最终停靠宜昌港・落日码头时,夕阳把江面染成蜜糖色,每一道波光都像时光撒下的糖。岳母望着粼粼水面,忽然轻声说:“原想看过桂林山水便无憾了,没想到还能见这‘高峡平湖’,这辈子真是赚了。”风里带着江水的潮气,也裹着岁月的温柔——原来最好的风景从不是远方的奇观,而是陪家人慢慢看风景的时光,是把“看过”变成“一起看过”的温暖,是让每一段岁月都有值得回味的注脚。
乘着夜色驱车往宜都时,同档次酒店的实惠价格成了意外之喜。穷游的巧思里藏着贴心,省下的不仅是钱,更是让旅程更踏实的底气。毕竟啊,山水会老,故事会旧,但陪家人走过的路,会永远温热如初见,在记忆里酿成最甜的酒。
晨光刚漫过宜都的窗台,我们已握着方向盘驶向清江。这条路像被青山偷偷挽住的丝带,弯弯绕绕间总在不经意处抖落惊喜——忽而撞见一汪镜面般的水潭,倒映着流云的影子;忽而钻进一片银杏林,阳光透过叶隙在路面绣出金斑。岳母降下车窗,任带着草木清香的风拂过脸颊,“这空气里像掺了薄荷,比家里的香”。
清江画廊藏在宜昌长阳的山水褶皱里,是巴人故里的魂魄所系,也是土家族世代栖居的摇篮。“八百里清江美如画,三百里画廊在长阳”的民谚,早已把这片水的灵秀刻进了荆楚的基因里。我们选了【圣境游】线路,捎带《花咚咚的姐》演出票,像把一天的时光裁成三段:水上游、山中寻、戏里醉。
停车场的露水还没干透,我们已捧着门票往码头走。“清江画廊”四个彩字刻在巨石上,像从水里捞出来的精灵,沾着湿漉漉的灵气。岳母执意要和石刻合影,说“得让家里人看看这字会发光”。穿过分检处的人流时,她攥着女儿的手,脚步随队伍的节奏轻轻晃,像跟着某种古老的韵律。
码头泊着几艘画舫,木檐翘角像从《清明上河图》里裁下来的。只是枯水季的江滩裸出了浅黄的肚腹,从码头到船舷得走几十级台阶,每级都像时光的刻度。女儿立刻成了外婆的“人形拐杖”:“外婆慢些,这阶比赤壁的坡软和”;老婆也挽住我的胳膊,四个人的影子在台阶上叠成一串,晃晃悠悠往水边去。
十来分钟后,岳母踩着最后一级台阶上船时,笑声惊飞了船舷边的水鸟。她往临窗的藤椅一坐,老婆就把装着桃酥的纸包递过去,河风卷着话头漫过来:“小时候在河埠头洗衣,台阶比这陡多了,哪有现在这样稳当。”船身忽然轻轻一晃,像被水推了把,两岸的山就开始往画里退。
我们仨轮流往甲板跑,把岳母留在舱里看风景。她总说“你们去你们去”,眼角却追着掠过的山影不放。行至倒影峡时,船像被施了定身法,江面静得能数清云的纹路。两岸的山把影子浸在水里,连石缝里的野草都在水中长出孪生的模样。河水淙淙地讲着故事:骆驼饮水的山影刚过,孔雀开屏的崖壁就来了;清江大佛的轮廓还没看清,北纬 30° 岛的炊烟已在远处招手。
武落钟离山的轮廓浮在水面时,像块浸在碧水里的墨玉。弃船登岸时,老婆变戏法似的掏出面包,我们就着江风啃着当午餐。岳母在凉亭坐下,说“你们去寻巴人的根,我守着这江等你们”。石阶确实缓,像被岁月磨圆了棱角,“白虎亭”的铜铃在风里摇着古韵,“向王庙”的香火混着草木气飘过来,连那些“朕为你打下的江山”的俏皮打卡牌,都像是从千年时光里蹦出来的精灵。
登到山顶时,清江忽然在眼底铺成一匹绿绸。游船驶过的水痕像给绸子绣了银线,远山层峦叠嶂得恰到好处,多一笔嫌浓,少一笔嫌淡。我们举着手机拍个不停,快门声惊起几只白鹭,翅尖划开的水纹,竟与千年前巴人划桨的轨迹重合。
下山时队伍已排成长龙,景区工作人员抱着吉他唱土家山歌,调子像清江的水一样弯。返程的船上,夕阳把岳母的白发镀成碎金,她靠在舷边打盹,嘴角还带着笑意。
暮色漫进剧场时,《花咚咚的姐》正演到动情处。土家姑娘的银饰在灯光下流转,西兰卡普的纹样随舞步翻飞,山歌里的相思比清江水还长。有人说“这调子像我妈当年哄我睡时唱的”。原来有些旋律从不需要翻译,早被血脉记了千百年。
离场时月光已漫上码头,我们踩着碎银般的光往停车处走。岳母忽然说“这一天像把日子过成了茶包”——清晨的山雾是茶气,正午的阳光是茶梗,傍晚的歌声是沉底的茶渣,泡着泡着,连晚风都染上了回甘。
车窗外,清江的灯火渐远,像串没吹灭的茶炉火星。我忽然懂了,所谓时光茶,原是要有人一起煮才够味:女儿的搀扶是冰糖,老婆的叮嘱是陈皮,岳母眼角的笑纹里,早泡好了岁月最珍贵的那味药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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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在窗帘上洇开淡金时,我们才慢悠悠掀开被角。不必赶早班船的日子,连酒店早餐的白粥都熬得更稠些。岳母用小勺搅着碗里的咸菜,说“这样的早晨才叫过日子”,于是我们把节奏调回“散步模式”,车轮碾过宜都的街道时,阳光正透过梧桐叶在引擎盖上绣光斑。
车窗外的江景是卷会呼吸的画轴:忽而江阔云低,水鸟贴着水面划出银弧,翅尖扫过的地方,江面就绽开细小的笑纹;忽而山回路转,江湾像被峡谷轻轻拢在臂弯里,连风都绕着弯儿走。岳母把手搭在车窗沿,掌心接住穿堂而过的风,“这风里有江水的潮气,比空调风养人”。
到宜昌市区先给车补能,充电桩的嗡鸣里,我们数着对面早餐铺冒起的热气。按攻略把导航锚定在“听风谷”,车过西陵峡口时,嫘祖纪念馆的飞檐、三游洞的摩崖、三峡人家的露营地依次从窗外掠过,像水墨画里故意淡去的背景,反而衬得前路更让人期待。
半小时后抵达听风谷,观景台的车位早已停得满满当当。我们像寻宝人遇见热闹市集,笑着绕开三百米,把车泊在一片野生菊丛旁。返回时,咖啡小店的木牌在风里摇晃:“听风谷里来听风,彦一咖啡里品风景”。买一兜带着晨露的蜜桔,剥开来酸甜的汁水溅在指尖;岳母抿着咖啡,看女儿举着手机跟一株三角梅合影,花瓣红得像从画里抠下来的,连影子都带着香。二十分钟的闲坐,把赶路的尘气都吹淡了。
继续往前,“山外山”的指示牌泛着微光,“明月台”的石阶上落着银杏叶,“西陵峡 0.618 服务区”的玻璃墙映着流动的云。国道像条调皮的绸带,先把长江藏在山后,转过一个弯,又猛地将它推到眼前——高峡平湖终于从树影里完整走出,峡谷是青灰色的瓷碗,江水是碗里未凉的碧茶,几叶轻舟飘过,像有人随手撒下的茶叶梗。
岳母站在观景台的石栏边,风掀起她的衣角。“以前总觉得日子过得快,像被什么推着跑,”她望着远处的水纹轻声说,“今天才知道,慢下来能看到这么多好。”风穿过松针的缝隙,沙沙声像谁在应和,阳光落在她银白的鬓角,把每根发丝都染成金丝。
原以为三峡的壮阔只能仰观,此刻才懂 G348 的妙处——它让山水与人间真正并肩而行。我们没刻意追什么景点,却在停车摘野枣时撞见松鼠,在服务区的长椅上听老人讲修国道的故事,在江水拐弯处看渔船收起满网的波光。这一路的时光,是被风揉碎的诗行,字里行间都是寻常日子的甜。
日头悄悄爬过头顶时,女儿忽然说:“明天要走了,该去看看‘中国电都’的模样。”我们掉转车头往市区去,1个多小时后,把她们仨放在滨江公园的入口。“你们去寻电的故事,我去寻车的能量。”我笑着把车开向电站,看着她们的身影融进江风里——岳母牵着女儿的手,老婆举着手机拍江鸥,画面像幅移动的剪影画。
再次碰头时,网红餐馆的香气早等在街角。剁椒鱼头的红亮,炕土豆的焦香,酸汤鱼的酸爽,混着杯里的米酒气,把一天的疲惫都泡软了。离开时星光已漫过江堤,车灯劈开夜色往宜都去,后视镜里,宜昌的灯火像撒在江面的星子,而 G348 国道留下的余温,还在车轮与路面的摩擦里轻轻发烫。
原来最好的旅途从不是抵达,而是像这样与山水同行,与亲人并肩,让晚风把时光酿得稠稠的,连回忆都带着江水的清甜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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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都到荆州的一百公里路,像被晨光泡软的棉线,松松地系着两座城。不必赶早的清晨,连窗帘缝漏进的光斑都懒得挪窝。酒店早餐的豆浆冒着奶白的热气,女儿指尖在手机屏上划着张居正的生平,老婆数着行李箱拉链是否归位,岳母用瓷勺轻轻敲着粥碗边——等我们慢悠悠办完退房,车轮碾过宜都街面时,日头已漫过电线杆的肩头,在引擎盖上投下斜斜的影子。
高速路像条被熨平的青绸带,呼北高速的指示牌在晨光里泛着银边。转道沪渝高速时,车窗外的稻田渐次洇成水塘,白鸭浮在水面像散落的云絮。“这鸭子定是喝了荆州的好水,才养得这样肥。”老婆话音刚落,岳母就指着远处的藕花笑:“你看那花红的,像胭脂掉在了水里。”近十一点抵荆州酒店时,服务生正用抹布擦着黄铜门环,把晨光擦得锃亮。我们卸了行李给车补电,转头就扎进隔壁餐馆——荆州的滋味,原是要趁热嚼的。
米豆腐裹着剁椒的鲜辣,鱼糕蒸得像云朵般蓬松,锅盔刚从炉膛里拎出来,芝麻香能勾着人多咽三口唾沫。岳母咬下一口酥皮,碎屑落在布衫上:“这饼子比城墙还经嚼,定是掺了老面。”饭桌上的谈笑还没散,导航已指向古城方向。车过张居正街时,女儿忽然抬头:“这条街的名字,和故居的铜像撞了个满怀呢。”
荆州古城像块浸在时光里的墨玉,顺治年间的城墙爬满青苔,糯米石灰浆灌过的砖缝里,还藏着当年工匠的体温。九座城门如九个沉默的句点,圈住水城的粼粼波光、砖城的斑驳肌理、土城的呼吸起伏。宾阳楼的飞檐挑着云影,藏兵洞的阴影里似有铠甲轻响,连城墙砖上的文字,都在阳光下洇出淡淡的墨痕,像未干的信笺。
张居正故居的朱漆门虚掩着,铜铸的先生立在庭院里,袍角的褶皱盛着万历年间的风。女儿鼻尖几乎贴着展柜读奏疏,字里行间的治世理想漫出来,与庭中桂花香缠成一团。我举着相机追檐角的飞翘,老婆坐在石凳上数地砖的纹路,岳母则对着铜像喃喃:“能让地砖都摆得横平竖直,定是个心细如发的先生。”等我们在门口汇合时,阳光已在铜像肩头落了层金粉,像撒了把碎米。
景区售票处的阿姨递来观光车票:“坐车看城,像翻画儿似的舒坦。”电瓶车刚拐过街角,文旅商品集市就撞进眼里——红底黑字的仿古旗幡在风里摇,摊主用荆州话吆喝着“关公像镇宅,蓝花布裹糖”。车过树林时,左边蝉鸣浸在绿荫里,右边荷塘浮着睡莲,穿蓝布衫的老人牵着孙子走,三轮车铃“叮铃”响过,惊起塘里的蜻蜓,翅膀闪着绿光。
半小时后登宾阳楼,石阶被磨得发亮,每级都像踩着时光的骨节。城楼上的人物雕塑覆着薄光,关羽的青龙偃月刀映着云影,张飞的怒目里藏着江风,连铠甲的鳞片都还沾着赤壁的烽烟。凭栏俯瞰时,荆州城忽然在眼底活了过来:砖城的灰、水城的绿、土城的黄,被往来人影点染得生动,远处朝宗楼挑着云絮,像支蘸满墨的笔,正准备在天幕上续写新的篇章。
暮色漫上城墙时,我们坐在城楼石阶上歇脚。卖冰棍的阿婆竹篮里,绿豆冰冒着白气,岳母接过一根,冰水滴在手腕上,凉得她缩了缩手。远处评剧声混着护城河的水声飘来,月亮已悄悄爬上宾阳楼的飞檐,把银辉洒在城砖上,砖缝里的青苔都泛着青光。
指尖抚过城墙的斑驳,忽然就懂了这城的心事。想当年公瑾羽扇轻摇,赤壁烽烟染红半江水,孙刘联盟的棋盘上,荆州原是最关键的一颗子。刘皇叔借了这城,像握住了蜀地的门户,却也埋下了“有借无还”的伏笔;陆逊白衣渡江,刀锋划破联盟的绸带,虽夺了城池,却断了三分天下的势。起于荆州,亦终于荆州——那些金戈铁马的争,那些纵横捭阖的谋,都藏在砖缝里,被月光泡得温温的。
大争之世,不争无以立锥;可争得过了头,偏又成了绊脚的石。借与还,取与舍,原是本读不透的书。如今城墙上的箭孔已长满青苔,当年的鼓角化作了檐角的风铃,风一吹,就把是非成败都摇成了轻烟。
历史的河终究要向前淌。我们这些升斗小民,撼不动山,改不了河,能做的,不过是握紧身边人的手——看月光漫过岳母的白发,听女儿数城砖上的年号,任老婆的笑声混着卖锅盔的吆喝,在古城的晚风里慢慢酿。
城墙不语,月光不言,却把最朴素的道理说了千遍:所谓永恒,原是烟火里的暖,是身边人的伴,是此刻心头的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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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刚在窗帘上洇出浅黄,我们已踩着行李箱的滚轮声醒来。收拾行李时,岳母把赤壁买的小折扇仔细折好,放进女儿的背包:“留着扇扇风,也算带点江气回去。”7 点刚过,车驶出荆州酒店的停车场,尾灯在晨雾里闪了闪,像给古城道了声轻别。
监江高速的路面还沾着露水,车轮碾过的地方,腾起细碎的银雾,像撒了把碎星子。8 点多到监利服务区,充电桩 “嗡” 地启动时,我们捧着热豆浆坐在长凳上,看货车司机们扛着行李匆匆而过 —— 原来每个赶路的人,都揣着不同的期待:有人为生计奔忙,有人为相聚奔赴,而我们的期待,正随着里程数减少一点点变沉、变甜。
电满再次驶上高速,仪表盘的数字跳得越来越慢。午后 1 点的阳光斜斜切进车窗,把岳母的银发镀成金纱,“湘潭九华” 的路牌终于撞进眼里,像久等的故人在挥手。
把车停进步步高新天地的停车场,女儿几乎是拽着岳母往商场走,声音里裹着雀跃:“外婆你看,这就是我常说的步步高!” 午餐选在靠窗的位置,玻璃外的梧桐叶沙沙响,像在提前唱生日歌。服务员端来长寿面时,我们齐声说 “生日快乐”,女儿低头吹蜡烛的瞬间,睫毛上沾了点水光 —— 在湘潭请外婆吃饭、带外婆逛校园,这个藏了很久的心愿,终于在今天落进了实处。她给岳母夹了块排骨,又给我们分蛋糕,嘴角的奶油都没擦:“这是我过得最踏实的生日。”
饭后打卡 “我爱湘潭” 的霓虹牌,岳母站在字牌下,被暖黄的光裹着,眼角的细纹里盛着笑。驱车走进校园时,女儿像个小导游,数着路边的樟树:“这棵我晨跑时总见着,那边拐角经常有卖烤红薯的,冬天揣一个在兜里,暖得能焐热整节课。” 三拱门前的石狮子还带着阳光的温度,主席铜像的衣角拂过岁月的风,岳母伸手摸了摸校训石上的字,轻声说:“刻得深,是怕日子久了,学生忘了根。”
一个多小时后与女儿道别,她站在教学楼门口挥手,身影被夕阳拉得很长,像株努力向上的树。我们陪岳母往长沙去,车过后湖公园时,她望着湖面的晚霞轻声说:“这水和清江不一样,清江上飘着山歌,这儿的水里,好像泡着书香气。” 晚风从车窗钻进来,带着橘子洲的菊香,把六日的时光都吹得软乎乎的,像块刚蒸好的米糕。
忽然彻悟,所谓 “穷游” 从不是精打细算的账本,而是把每一分光阴都酿成陪伴的酒 —— 在赤壁的江风里共饮,在三峡的碧波中共酌,在荆州的月光里碰杯。所谓 “漫记” 也不是流水账的行程,而是把亲人的笑靥钉在时光的册页上:是岳母在倒影峡说 “水揽着山” 时的认真,是她摸三峡大坝石纹时的敬畏,是她咬锅盔时酥皮落满身的憨态。
荆楚的山水原是座时光的酿坊,三国的风云是曲,大坝的雄奇是料,而我们与岳母的六日闲情,是那最关键的酒引,酿出一坛名为 “岁月” 的甜。
或许某年某月的某个秋晨,当桂香再漫过窗台,我们会忽然想起:赤壁的涛声里,她的白发与江雾共舞;清江的倒影里,她的指尖与山影相触;荆州的城砖上,她的笑声正和月光相拥。这些便是岁月最慷慨的馈赠 —— 让山水织就的梦里,永远住着亲人的模样;让含情的岁月里,每一段陪伴都成为不褪色的暖,在记忆里反复发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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